興許上午繃着精神應對心理醫生,加上昨晚沒睡好,此時易晖躺在床上放松身體,很快便在雨打屋檐的悶響中沉入睡眠。
時間太過短暫,隻夠做一個記憶閃回的夢。
還是黑夜,搖曳的燭火,扭曲的人影,沉重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被撕成一片一片、漫天飛舞的畫紙。
他快步上前,想伸手去接,然而那些紙片飄揚而下,穿過他幾近透明的手掌,再打着轉落到地面。
他抓不住,就蹲身去撿,手指不經意掠過其中一片,上面畫着一隻被頭發半遮住的眼睛。
那是存在于易晖記憶中的一雙眼睛,它明亮,深邃,脈脈似含情,世上最精湛的畫工也無法描繪它萬分之一的美,自易晖見到它的第一眼起就無可救藥地被吸了進去。
忽而濃睫輕顫,瞳孔微縮,隻見那眼睛眯了一下,形狀變得狹長,有凜冽森寒的光透出來,遮蔽了僅存的一丁點虛幻的溫度。
如同被人扼住脖子,身體懸在半空,心髒墜崖般飛速下落。
這回他清清楚楚地看見,眼睛的主人在向他笑,笑他自不量力,嘲他愚不可及。
從夢境中掙脫後,易晖掀被下床,沖進畫室,反鎖房門,直到萦繞耳畔的聲音隐去,确定這裡沒有人會撕毀他的畫,沒有人在笑他,失衡的心跳和錯亂的呼吸才漸漸平複。
脊背與牆面分離,他赤着腳踩在地闆上,一步一頓地走到畫闆前。
拿起那副風景畫時,易晖的手還在止不住地發抖,将那畫翻過來,畫紙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寫了三個潦草的字——救救我。
正面陽光明媚,背面灰白寂寥。
易晖忽然有點理解江一晖了,他對這個世界并非全無留戀,對這個家也不是沒有感情,隻是他太累了,困在迷局中找不到出口,甯願一死以求解脫。
這世上總有人想死死不了,也有人想活,卻拼盡全力都得不到世界的認可,尋不到活下來的理由。
易晖閉上眼睛,指腹觸到紙張鋒利的邊緣,仿佛預示着自己蒼白荒誕的一生戛然而止。手指拐個彎繼續緩慢挪動,掠過尖銳邊角,滑過畫紙正面幹涸的顔料顆粒,指尖沾染似有若無的溫度,好像與另外一條生命連接了起來。
哪怕在來到這裡的第一天,易晖就知道自己别無選擇,可是在當下,他才真正說服自己,作為江一晖活下去。
往事不可追,何況那個名叫易晖的傻子,從始至終一無所有。
作者有話說:鋪墊差不多了,接下來會分視角講講魂穿之前的故事。攻下章出場。
隔天早上,易晖告訴江雪梅自己想參加繪畫比賽,江雪梅喜出望外,扔下做了一半的早餐,開始忙裡忙外收拾行李,念叨“那邊溫度低帶多帶幾件厚衣服”,“霧霾大口罩也要提前備好”,被吃不上飯的江一芒不滿地拍桌子提醒:“還有好幾天呢,着什麼急啊?”
中午出太陽,易晖在畫室裡整理畫稿,聽見江雪梅扯着嗓子跟外面的鄰居說:“一晖要去首都參加比賽,過兩天就走,到時候麻煩您照顧一芒幾天……欸,謝您吉言,回來給您帶土特産!”
言語中滿是歡喜。
易晖猜想母子倆大概很久沒有回首都了,這回他同意參加比賽,算是主動配合治療,邁出積極的一步,作為母親自然高興。
下周出發,車票現在就可以提前訂了。
小鎮地處偏僻,沒有經停的火車,隻能乘大巴去市裡坐。和江雪梅商定好時間後,易晖敲開江一芒房間的門,想借她的電腦上網訂火車票。
在門口等了半分多鐘,江一芒才磨磨蹭蹭來開門,聽他道明來意,不耐煩道:“讓你換個智能手機你還不肯,你要什麼媽不給你買啊?”
說完扭頭回屋,趴回床上,隻給易晖留了個後腦勺。
易晖第一次進女生房間,小聲說了句“打擾了”,目不斜視地徑直走到書桌前坐下,操控鼠标點開網頁。
他不太會用電腦,口中念着拼音,磕磕絆絆地在鍵盤上找字母,好不容易進入網上售票大廳,又被陌生的界面弄得眼花缭亂,不知該按哪裡。
“你到底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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