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知道,朝廷覺得步家壟斷了太多的經濟命脈,怕他們包藏禍心,明裡暗裡竭力打壓,處處扼喉,步家舉步維艱,終于面臨絕境。而江湖宵小又觊觎步家的财富,趁他們勢微力竭相約前往劫掠,讓步家雪上加霜,一蹶不振。她見到他的時候,步家陷入絕境,步老爺派他四處讨回往日借出的債務,以期度過難關。所以他才會對她說了那樣的話,不怕吃苦受窮就跟他走。她真的不怕,她隻想和他在一起,可是……他還是沒帶她走。她想,也許他是舍不得她受苦,才最終獨自離去。一走,就是五年。再也沒人對她說起步家的人,步家的事,仿佛那成為一個禁忌。開始的兩年,她充滿希望,也許明天,也許後天,他就會來了。他那麼聰明,那麼優秀,隻要他想,沒有他做不到的事。再後來,她得了這種病。因為體質虛弱,極度畏寒,她哪兒都不能去,隻能坐困家中,一心一意的盼他等他。漸漸的,她開始害怕,會不會當年爹爹沒有還錢,他生了蔚家的氣不要她了?會不會他隐約得知了她的病,故意不來了?她今年已經十九了,姐姐們早都出嫁生子,和她相差一歲的妹妹也定了人家,馬上就要出閣。她不怕等,就怕等不來!他還活着嗎?為什麼連封書信都沒來過,哪怕一個口訊!讓她知道他還好,讓她可以不必等的這麼茫然。“四姐!”她睜開眼,半晌看不清眼前景物,然後……她就看見了她的弟弟,蔚青。他小她五歲,一直跟她感情最好。他也穿着厚重的衣物,臉色因為體質的虛寒而顯得青蒼。可憐的孩子……她向他伸出手,拉他坐在她的榻上。她是個女子,一輩子守在家中也還罷了,可他,如同被鎖鍊栓住腳的小鷹,心飛在高天,人卻隻能困在這一方極小的天地。他才十四歲啊,往後的歲月,他要如何熬過?天下,真的有九陽玄血這種神乎其神的東西嗎?真的有人流淌着這麼怪異的血液嗎?就算有,人海茫茫,要如何找,找多久?她甚至懷疑說九陽玄血能治療他們身上寒毒的那個神醫是不是因為父親重金相請而胡亂編出的病理和解藥。但她不敢說出心中所想,尋找九陽玄血已經成為父母親的精神寄托,成為他們挽救兒女的一線生機。找就找吧,至少父母還抱有希望。“姐姐。”蔚青略顯稚氣的英俊臉上滿是喜色,“我們有救了,有九陽玄血的那個人找到了。”她一愣,找到了?她的病有救了?她也可以走遍天涯海角去找尋他了?她的心慢慢的雀躍起來。“你猜,那人是誰?”蔚青清澈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傻孩子,我怎麼會知道?那人肯救咱們嗎?”她不确定的問,不敢太高興,這三年……失望的太多了。“肯!但他要娶你過門。”“不!”她神色一凜,“我誰也不嫁,我在等元敖!除了他,我誰也不嫁!”“姐……”蔚青少年老成的幽幽歎了口氣。“能救咱們的人,就是步元敖。”她張着嘴,半天發不出一個音。怎麼會?她該高興嗎?為什麼他會以這種方式出現?擁有九陽玄血的人?他要娶她怎麼可能是救他們的條件呢?也許,她的眼閃動着水光,他并沒有發财,還過着貧苦的生活,所以他不敢來接她,隻能用這樣的方式再出現,隻能這樣才能讓爹爹把她嫁給他?她捂住嘴,眼淚便從并攏的手指上流過,涼涼的淚水讓肌膚有些刺痛。無論如何,他來了,來娶她了!陽光,讓蔚藍周身被溫暖包圍着,她歡喜地看着遠處的青山,近處的樹木。三年了,她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多美啊!美得她怎麼都看不夠似的,連呼吸都暢快了。送她的家丁護衛都躲在樹陰下,熱的汗流浃背,煩躁地大力扇風,大口灌水。蔚藍穿着厚重的衣服,柔美蒼白的臉上沒有半分汗意。幸好是夏天,她才能堅持着走完十幾天的路程。“四小姐,喝水。”丫鬟香鈴為她端來了一杯水,旅途中沒有熱水,這是她在太陽下曬溫的。看着一臉笑容的小姐,她擔心地咽了口唾沫。因為老爺夫人格外寵愛,小姐太過天真和單純,很多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了,她還渾然不覺。香鈴忍不住瞥了眼隻裝了一車的簡薄行李,就算小姐再遲鈍也該問問夫人為什麼“嫁妝”隻有這麼一點點吧?就連二姨太生的三小姐出嫁的時候都有十幾車的嫁妝呢。這點衣服被褥說是行李都不算多。“四小姐……”香鈴接回她喝過的茶杯,“你不覺得有點怪嗎?老爺夫人隻讓我一個人跟着你。”蔚藍看着她微微一笑,自己的父親她還是了解的。一輩子行商,為人……就精明刻薄了些,再加上與步家的那些不愉快,這些年連簡直都成了他一塊心病,步元敖若還沒能重振家業,爹更不可能高看他一眼。這些對她都不重要!嫁妝有多少,陪嫁的丫鬟有幾個……隻要他還要娶她,她還能和他在一起,什麼都不重要了。看着四小姐的笑容香鈴就知道,她又把事情往最好的地方想了。小姐盼了這麼多年了,終于能嫁給步少爺,光高興還來不及,其它的事她恐怕都沒往心裡去。“小姐,香鈴還是覺得想不通,如果步少爺要娶你過門,怎麼會不來接你,反而讓蔚家送呢?”這倒是問在蔚藍心坎上了。如果他也像她一樣盼望了五年,怎麼可能不來接她,不急着見她呢?她的笑淡淡斂去,也許……等了怎麼多年,她已經太會替他找理由了,他還是艱難度日,為了掩飾自卑反而裝作很傲慢的樣子給爹看呢?更何況現在是蔚家有求于他,他端端架子也算出了當年一口惡氣。一些陰霾從她心底漸漸湧起,在出發前,娘對她說了很奇怪的話。讓她忍耐他,讓她取悅他,還含着淚塞給她一些銀票。爹、娘,甚至連蔚青都好象有話要對她說,他們總用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那又悲又憐的眼光,看得她的心也一陣陣發酸。他們都不忍與她分别吧?蔚青那傻孩子還稚氣地對她說,等他病好了就去接她回家。真是個孩子!她壓住那些疑慮,不管怎樣,她要嫁給元敖了,偏偏他是擁有九陽玄血的人,這就是她和他天定緣分的鐵證!老天爺都要讓他們在一起,她還有什麼好多想的?車還在颠簸行進,她聽見在外随行的香鈴一聲低呼。“怎麼了?”她擔心地探頭張望。越是接近步家,她越是緊張,所以香鈴的這聲驚呼格外挑動她的神經。她……也愣住了?這就是攸合莊?他住的地方?!這座固若金湯的堡壘簡直比當年的步家莊還要宏偉華麗!恢弘的氣勢,壯美的魂韻讓她張着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如果……這座堡壘是屬于他的,那她之前為他想的種種理由就完全說不通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車馬停在攸合莊的大門外,被成片的華貴車轎淹沒了,她看着賓客如潮的莊門慢慢皺起了眉。一個步家的護衛走過來為他們引路,又走了半天才到了一個偏僻的小門。“你們都回去吧,主人吩咐了,就讓蔚姑娘一個人進去。”那個護衛說的話讓她吃了一驚,忍不住從車裡出來再次确認。“我的丫鬟也不能跟進去嗎?我是蔚家的四小姐,蔚藍。”她重複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不可能,元敖不可能這麼安排,一定是下人弄錯了。“我管你是誰,主人就是這麼說的。”護衛不甚客氣。“四小姐……”香鈴急的快哭了,小姐身體嬌弱,她從沒離開過她身邊。“别急,别急。”她還努力地安撫着香鈴,“你先在莊外住下,等我見了元敖再說。”一切……都等她見到他再說。站在内院的小天井裡已經大半個時辰了,正午的太陽曬得在房間裡進進出出的下人都躲在回廊的陰影裡走動,不敢稍稍靠近一點。蔚藍卻很享受,一年四季隻有夏天,她才像個正常人。不冷,卻有些渴,腿也開始疼了。因為主人不在,下人們打掃鋪陳很是繁忙,但沒有一個人來招呼她,她就這麼傻呆呆地一站半晌。怕下人們笑她不莊重,她勉力地挺直脊背,保持站姿優美。“林婆婆,她是誰啊?好漂亮。”角門裡走來一老一少,手裡都端着新鮮的水果。小丫鬟笑着問一臉端凝的老婦人。“不該問的你少問!尤其現在你給爺當差了。”老婆婆低聲教訓着。“以後就當自己是瞎子聾子,隻能聽見爺的吩咐,明白嗎?不然你呆不長。”爺?她們在說的是元敖嗎?隻是聽見有人提起他,她的心都一陣陣喜悅。他終于又回到她身邊了!以後她每天一睜眼就能看見他,聽見他的聲音,和他一起吃飯,一起說話……她笑起來,出了聲。她盼望的,終于實現了。又過了多久?下人們都忙完了自己的活兒,陸續不見了。蔚藍實在無法支撐地走到回廊的石台上坐下來。她捶着腿,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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