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脫力,可依然咬着牙,憑着股子意念死死地攥着佩刀不願意放手,耳朵裡全是巨大的轟鳴聲,使得他的頭腦都不大靈便起來,右手的虎口撕裂開,極短的時間内便被磨砺得粗糙不堪的手掌上塵埃和血色混成黑陳的污垢,塵土灰漫。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火器打完,弓箭射淨,瓦格剌族人帶着那麼一股子豁出去一樣的盡頭,前仆後繼地湧過來,和大慶人硬碰硬,他的視線因為過度疲憊而有些模糊。忽然,一個人連滾帶爬地奔到他馬下,&ldo;撲通&rdo;一聲跪在地上,泥猴似的,賀允行分辨半晌,才看出他是赫連钊的衛兵,心裡登時沉了下去。衛兵仰頭望着他,忽然雙臂撐在地上,頭死死地埋下去。賀允行張張嘴,嗓音卻已經幹澀得無法再發出聲音。&ldo;侯爺,侯爺哪……&rdo;賀允行險些從馬上掉下來,身體晃晃,死死地攥住缰繩,半晌才能勉強說出話來:&ldo;八百裡加急,告訴皇上……和太子……&rdo;東宮中,赫連翊手上的茶杯落在地上,摔成三瓣。城關破,染血的外族人正如入無人之境地想着他們的下一個目标而來‐‐京城。景七一早就明白,自己準備逃走的功夫,可以先省省。此時赫連沛徹底地陷入昏迷,全靠太醫拿藥吊着口氣,有進無出,隻是個活死人。金銮殿上,終于再沒人争吵。赫連翊自上而下,高高地看着些朝臣,就連他心裡也不确定,是什麼人誤國?是他的父皇?是些個文武百官?是他兩個哥哥?可他那如狼似虎的長兄,都已經死在西北的戰場上,連屍體都拼不出一副,那……難不成是他自己麼?想來這些年,他都做了什麼?赫連翊發現自己除了争權奪勢,什麼都沒做成,他原本想着等他自己登基,定然要重整舊河山,可不知為什麼,老天卻卡着時間不給他機會。而今,他終于坐在高高的大殿之上,卻已經為時已晚。忽然,朝臣中人出列,赫連翊目光木然地掃過去,見那人卻是昔日的戶部侍郎、而今的戶部尚書趙明迹,幹癟老朽的人深行禮,朗聲道:&ldo;太子殿下,臣有本上奏。&rdo;赫連翊擡了一下手,示意他。趙明迹掏出張折子,雙手舉起,王伍見狀忙接過來,呈給赫連翊。悄無聲息地,又有不少人出列,站在趙明迹身後,隻聽趙明迹道:&ldo;太子殿下,臣昨夜夜觀象,白虎奪紫薇光,帝星不詳,而今逢亂世,皇上龍體欠安,臣等,鬥膽懇請太子殿下繼承大統,登基為帝,此其一。&rdo;赫連翊默默地看着站出來的諸位重臣,等着他的其二。隻聽趙明迹緩了一口氣,又道:&ldo;今獸族瓦格剌無人可擋,京城以北,北防全破,國庫早空,而精銳折損殆盡,如今這仗,再不能打下去,還請太子早日定奪。&rdo;赫連翊輕笑聲,低聲道:&ldo;敵人犯疆土,傷我百姓,是孤不打,便能不打的麼?&rdo;趙明迹又道:&ldo;為今之計,唯有派出使臣議和,給其所需,太子殿下,需忍得此時啊。&rdo;赫連翊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仍是輕聲問道:&ldo;趙大人的意思,是割地賠款,将半壁河山拱手送人,也在所不惜麼?&rdo;趙明迹跪倒在地,給他磕個頭,一字一頓地道:&ldo;太子殿下,不可逞時之勇,臣等懇請殿下下旨,南遷國度,避其鋒芒,他日東山再起,卷土重來,也未可知啊!&rdo;赫連翊頭,沒什麼,目光低低地垂下,落在手上的折子上,落款處,六部九卿多半都簽名字,再擡起眼,掃了一眼跟在趙明迹身後跪下的衆人,歎口氣,将折子丢在王伍懷裡,站起身來,背對着衆人,立會兒,仰面望着大殿上的依然光輝如舊的金匾。&ldo;好。&rdo;他輕輕地搖搖頭,笑了一聲。趙明迹還以為他答應,才要叩首稱聖明,卻見赫連翊轉過身來,望着他道:&ldo;好,趙大人出的好個禍國殃民的主意。&rdo;随即他甩甩袖子,淡淡地吩咐道:&ldo;将趙明迹及身後諸人拿下,給孤拖出去。有……有再提遷都事者,請諸位,好好掂量下項上大好人頭。&rdo;京城大片平原,若京城失陷,則北半江山最後的關卡也崩潰,和亡國又有什麼區别?赫連家的人縱然都不是好東西,可也不是孬種。大皇兄、大哥‐‐若還有在之靈,别笑話兄弟自不量力啊。赫連翊連下三道谕令,京城戒嚴,最後的禦林軍嚴陣以待,日發出數條令箭,分派去兩廣、南疆之地。雷霆手段将所有敢提及&ldo;遷都&rdo;半個字的人全部下獄發落,打算背水戰。朝會後,景七被他留下來。赫連翊才歎口氣,軟軟地坐下來,好像筋骨已經不足以承受壓力似的,半晌,才輕輕地道:&ldo;北淵,坐。&rdo;王伍忙搬來椅子,叫景七坐下來。景七謝坐,等着赫連翊開口,那人卻像是神遊外樣,隻是呆呆地望着他,半晌也沒個音。等好半,景七才低低地輕咳一聲,提醒他道:&ldo;太子?&rdo;赫連翊才回過神來似的,&ldo;嗯&rdo;聲,眨眨眼,神色清明起來,擡手揉揉眉心,歎了一口氣,道:&ldo;孤昨夜宿沒睡,精神有些不濟。&rdo;景七默然‐‐這些日子裡整宿睡不着的,絕不止赫連翊一個人。赫連翊勉強笑笑,也不知道是對景七說,還是自語道:&ldo;這是到決定生死的時候,京城可要有一場惡戰,已經到了步田地,急也沒法子,可得養好精神,才好兵來将擋。&rdo;景七見他神色有異,有些摸不準他要說什麼,便應了一聲。赫連翊看着他,極輕緩地道:&ldo;巫童是南疆之人,算來也該到我們歸還質子之時,此乃大慶的事,犯不着連累他這個外族人留在京城……&rdo;景七忽然愣住,雙桃花眼登時睜大,難以置信地望着赫連翊。隻聽他接着道:&ldo;孤是分不開身來,趁着瓦格剌族還沒有兵臨城下,替孤……将他送出去吧。&rdo;紅紗帳裡景七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了一樣,半晌沒回過味來,隻愣愣地望着赫連翊。赫連翊輕笑一聲:&ldo;怎麼了,表情這麼呆?&rdo;景七張張嘴,可還沒等他說出什麼,赫連翊便擡起手往下壓了一下,截口道:&ldo;孤不是在跟你商量‐‐巫童雖是質子,可以他的品級,來時既然有父皇接見,去時也不該太過寒酸,所以令你送一送。&rdo;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來,低聲道:&ldo;眼下父皇這個樣子,孤脫不開身,别人恐怕品級不夠,你……盡快動身吧。&rdo;赫連翊擡眼瞟了一邊站着的于葵一眼,于葵立刻反應過來,雙手捧過一封聖旨。景七反射似的站起來,跪下去。赫連翊親手将聖旨接過來,要交到他手上,說道:&ldo;也是父皇的意思,令你親自送巫童一程,他老人家旨意孤便不念了,你早些回去,打點好便是。&rdo;景七眉間輕輕地蹙起來:&ldo;殿下……&rdo;赫連翊面無表情地舉着聖旨道:&ldo;怎麼,現在這時候還抗旨麼?&rdo;赫連沛早就人事不知了,下的哪門子旨意?赫連翊想起,那時候在王府後院,聽見烏溪說出那句驚世駭俗的宣言,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他當時還覺得可笑,覺得烏溪是白日做夢,堂堂大慶南甯王爺,跟一個窮鄉僻壤之地來的外族人能有什麼關系?他那時候隻天真地覺着,除了這望月河畔,天下哪個地方足夠的富貴能養得活那人,養得好那人?現在看來,竟全是可笑。世事無常,等閑間尚且平地起波瀾,遑論這凄惶亂世?朝中可用精銳,盡數折在了甘肅,從南疆駐地、兩廣之處調兵,那是猴年馬月才能到的?日行千裡的瓦格剌虎狼之師又怎麼會給他們這個時間?京城一役,多半成死局。赫連翊忽然就想明白了,無論這個人和自己有沒有血緣關系,自己都是那麼深刻而難以言喻地将他放在心裡最軟的地方。又怎麼忍心……怎麼忍心看着他和這繁華落盡的城池一起淪落在外族的手裡呢?他那麼個芝蘭玉樹、谪仙似的人,也該輕歌換酒、無憂無愁地了此一生。南疆雖遠,巫童畢竟是将來的大巫,也該不會太虧待他,那裡雖雲煙瘴氣,聽聞也是有青山美人的。赫連翊将聲音壓得低低的,生怕稍微擡高一點,便帶出哽咽的味道,控制不住自己事不關己的口氣,冷硬地道:&ldo;接旨。&rdo;景七擡頭神色複雜地望着他。赫連翊移開了自己的視線‐‐割舍,那是想到即将舍之,便心如刀割,擡起的手開始微微地顫抖起來:&ldo;景北淵,接旨!&rdo;景七輕輕地合了一下眼,緩緩地伸出手來,雙手接過那封聖旨。赫連翊一直目送着他離開的背影到看不見的地方,這才脫力一樣地整個人摔在龍椅上。縮成一團,肩膀弓起來,将臉埋在臂彎裡。那龍椅寬大、輝煌、透出股子珠光寶氣的陰冷和肅殺,将他襯得愈加消瘦憔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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