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已經走到門口,嘬唇一聲長哨,将自己跑去吃草的馬喚了回來,方才拉着缰繩預備走,便聽裡頭又傳來人聲:&ldo;……這段曲據聞乃是羽衣班所做,唱詞乃為&lso;千歲憂&rso;所書,名喚作《白骨傳》,乃是一段志怪奇聞……&rdo;周翡:&ldo;籲‐‐&rdo;行腳幫一幫莽撞人不管什麼&ldo;百歲憂&rdo;還是&ldo;千歲憂&rdo;,隻一味催促,沙啞而有些走調的曲聲幽幽響起,周翡逗留在門口,将白骨死而複生後四處找尋自己墳墓的鬼故事從頭聽到了尾‐‐聽到白骨曆險一通,因其形容可怖,攪動得四方驚恐不安,最後總算找到了自己葬身之處,卻發現自己的墳冢被另一具披金戴玉的骸骨鸠占鵲巢,于是縱身跳入滔滔入海的江水中,同大浪一起奔流而去,成了司水的精怪。周翡皺起眉,感覺這種漫無邊際的胡編亂造确乎與之前那部《寒鴉聲》如出一轍,不像别人冒名僞造的。所以是謝允親自寫的?謝允是醒了?他整天凍得跟鹌鹑似的,怎麼還有閑情逸緻寫這玩意?寫就寫了,他既然不出門,也無需路費,為何要在這節骨眼上将其傳唱出來?還有那結尾‐‐&ldo;長河入海,茫茫歸于天色&rdo;,實在是怎麼聽怎麼微妙,正好暗合了&ldo;海天一色&rdo;。從自己墓穴中消失的白骨、鸠占鵲巢的隐喻、海天一色……電光石火間,周翡腦子裡閃過無數念頭,她倏地翻身上馬,一路快馬加鞭,絕塵而去。一個時辰後,周翡趕到了四十八寨最近的一處暗樁,話都沒來得及交代清楚,隻是亮出令牌,三下五除二地寫了一封信,交代道:&ldo;替我送到南國子監,找林真講。&rdo;暗樁應下,周翡立刻便要離去。她正要往外走,正好暗樁的一個跑腿信使從外面回來,險些撞了她。那信使匆忙道:&ldo;這位師妹留神‐‐來了三封信,兩封&lso;号脈&rso;結果,秘信報給大當家,還有一封帶着信物的私信,東邊來的,正好一并送回寨中,給周……&rdo;周翡腳步倏地一頓。此時,舊都南城中一處不顯山不露水的小小院落裡。小院陳設十分簡譜,種了幾棵松柏,在秋風蕭瑟中還強撐着些許陳舊的綠意,一個須發灰白的男子盤膝坐在院中,他披頭散發,削瘦、獨臂,臉上兩條法令紋深邃如刻,面上隐約有紫氣。整個院中翻湧着說不出的淩厲肅殺之意,一隻鳥雀落在院牆邊上,很快便不堪忍受,受了驚似的撲棱棱地飛走。突然,那獨臂男子蓦地睜開眼,一雙目光如電似的射向門口,院門口有個北鬥黑衣人正要開口說話,叫他暗含殺意的目光一瞥,當即腿一軟,&ldo;噗通&rdo;一聲跪了下來,露出身後一身绛紅官袍的武曲童開陽。童開陽嫌棄地将那礙事的黑衣人撥到一邊,大步闖進院中道:&ldo;大哥,你聽說了麼?&rdo;那獨臂男子正是貪狼沈天樞。沈天樞桀骜不馴,是為北鬥之首,一輩子隻忠于曹仲昆一人,自幾年前僞帝病重,不再能理政之後,他也懶得和滿朝上下各懷鬼胎的文武官員打交道,幹脆閉門謝客,漸漸深居簡出,不怎麼露面了。沈天樞緩緩收回五心向天的姿勢,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方才他坐過的地方,石闆竟然凹陷了一塊,而且沒有一絲裂紋!童開陽瞳孔一縮,低聲道:&ldo;恭喜大哥又有進益,神功将成。&rdo;&ldo;我不練武功幹什麼去?&rdo;沈天樞愛答不理道,&ldo;你急惶惶地做什麼,聽說什麼?&rdo;童開陽壓低聲音道:&ldo;端王兵敗,前線一潰千裡,周存長驅直入,三日之内已經連下數城,援軍根本趕不上趟,今日早朝吵成了一團。&rdo;沈天樞面無表情道:&ldo;谷天璇和陸搖光那兩個廢物呢,死了?&rdo;童開陽:&ldo;……死了。&rdo;沈天樞腳步一頓,倏地轉過身來。☆、風起沈天樞一向覺得,北鬥七人,隻有童開陽與楚天權這一個半人配得上同他說話‐‐童開陽是一個,楚天權是個太監,因此隻能算半個。其他幾位,從人品到本領,一概都是扔貨。人品姑且不論,反正他們也不是那些以名門正派自居的沽名釣譽之徒,不必講那許多假大空的道義,孤高自诩也好、不擇手段也好,都不過是個人辦事的風格,各花入各眼,分不出什麼高下。可若是連安身立命的根本‐‐那點功夫都練不好,那就沒什麼好說了。死了也活該,叫人瞧不起也活該。眼界狹隘、旁門左道之徒如廉貞與祿存,多年吃老本、毫無進益,就知道到處鑽營之徒如巨門,還有北鬥中著名添頭破軍……這幾個東西沈天樞個個都看不慣,往日裡便對他們十分嗤之以鼻,沒事就按着高矮個頭排着隊的拎出來嘲諷一番以做消遣,此時乍一聞聽巨門與破軍死訊,他先是一愣,随即順口冷笑了一聲。笑完,沈天樞面無表情地走了幾步,都快要進屋的時候,他才腳步微頓,好像如夢方醒,說道:&ldo;……這麼說,巨門和破軍也沒了,那當年倉促間被皇上湊在一起的七個人,如今豈不是就剩了你我?&rdo;童開陽一愣,随即道:&ldo;大哥,咱們七個是&lso;先帝&rso;湊的,不是當今皇上啊。&rdo;沈天樞呆了呆,心裡忽然湧上一股沒趣,他&ldo;哦&rdo;了一聲,不言語了。童開陽搶上幾步,壓低聲音道:&ldo;大哥,咱們這回可謂精銳盡折,端王生死不明,今日朝堂上,我瞧皇上都有些六神無主了,怕是不妙。&rdo;沈天樞漠然道:&ldo;那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就會殺人,不會打仗。怎麼,太……皇上想讓我去打仗嗎?&rdo;童開陽苦笑道:&ldo;誰能差遣得動您老人家?方才來時路上,聽說兵部緊急從各地守軍中抽調了人手前去支援,可是軍心已經動蕩,怎麼擋得住周存?再說我還聽說,軍中有謠言甚嚣塵上,說是皇上是容不下親弟弟,多次故意拖欠糧草,才導緻前線潰敗,否則以端王之才,怎會敗得那樣慘?&rdo;沈天樞一臉無所謂,道:&ldo;哦,這麼說豈不是要亡國了?&rdo;童開陽:&ldo;大哥!&rdo;沈天樞略挑起一邊的長眉,進了屋,用僅剩的一隻手給童開陽倒了碗水喝。童開陽心不在焉地端起來抿了一口,險些當場噴出來‐‐沈天樞居然給他倒了一碗冷透了的涼水,連點碎茶葉梗都沒有,涼水透亮清澈,誠實地亮着碗底一道裂痕。再看沈天樞這偌大一間會客的書房,除了尚算窗明幾淨之外,幾乎堪稱家徒四壁,文玩擺設一概沒有,書架上稀稀拉拉地放着幾本武學典籍,鬧不好還是他自己寫的,一張破木頭桌子橫陳人前,桌面攢了足有百年的灰塵,漆黑一片,看着就很有&ldo;嚼勁&rdo;。書房裡靜谧一片,既沒有伶俐的小厮,也沒有漂亮丫鬟,童開陽将鼻子翹起老高,聞不着半點多餘的人氣。他不由得一陣絕望,感覺今日從沈天樞這裡怕是讨不出什麼主意了。一個尚算位高權重的人,竟能活成這副寒酸樣,那麼他可能是克己勤儉,也有可能是心如磐石,什麼都打動不了他。雖說&ldo;覆巢之下無完卵&rdo;,但是像沈天樞這樣的人物又豈能以&ldo;卵&rdo;視之?哪怕曹氏國破家亡,趙淵可着王土疆域追殺他,于他也沒什麼威脅。果然,沈天樞說道:&ldo;亡國就亡國,我是先帝的狗,他既然死了,也沒留遺言說讓我接着給朝廷賣命,那麼旁的事便與我無關。你還有别的事嗎?沒有就忙你的正事去吧,别擾我清靜。&rdo;童開陽:&ldo;……&rdo;他正想搜腸刮肚出幾句說辭,突然,沈天樞擡頭,一雙目光鋼錐似的穿透木門與小院,直直地射了出去。童開陽愣了愣,不明所以地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過了片刻,才分辨出一點十分微弱的腳步聲,他當時便不由得汗顔,隐約感覺到沈天樞自從不管俗事之後,于武學一道,好像邁上了一個他們摸不着邊的台階。沈天樞坐着沒動,輕輕一拂袖,書房的木門自己&ldo;吱呀&rdo;一聲打開了,直到這時,一個人影方才落到院門口。沈天樞眯起眼道:&ldo;想不到我沈某人府上也能有不速之客,這倒是新鮮。&rdo;院外那人聞聲,踱步進前,身形便落入房中兩個北鬥眼中,來人一身風塵仆仆的布衣,頭上戴了一個連下巴也能遮住的巨大鬥笠,整個人捂得嚴嚴實實,卻還是能一眼被人瞧出身份來‐‐能胖成這樣的人畢竟不多見。童開陽蓦地起身,失聲道:&ldo;端王爺!&rdo;曹甯掀開鬥笠。他一張臉長得白白胖胖,原本像一個潔淨無暇的大饅頭,此時卻是滿臉的污迹與傷痕,成了個被人割了幾刀、還扔進泥裡滾了一圈的髒饅頭。可即便狼狽成這樣,他的肩背竟還是直的,拖着一條傷腿緩緩走路的樣子也竟然還很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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