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打鬥迹象,”夏淺羽将斷金斬扔到雪地上,喘了口氣,“八駿全數覆滅于此!”“什麼?”所有人都勒馬,震驚地交換了一下眼光,齊齊跳下馬背。——八駿全滅,這不啻是震動天下武林的消息!隻不過走出三十餘丈,他們便看到了積雪覆蓋下的戰場遺迹。追電被斬斷右臂,刺穿了胸口;銅爵死得幹脆,咽喉隻留一線血紅;追風、白兔、蹑景、晨凫、胭脂死在方圓三丈之内,除了晨凫呈現中毒迹象外,其餘幾人均被一劍斷喉。霍展白不出聲地倒吸了一口氣——看這些劍傷,居然都出自于同一人之手!“好生厲害,”旁邊衛風行忍不住開口,“居然以一人之力,就格殺了八駿!”“說不定是伏擊得手?”老三徐庭揣測。“不,肯定不是。”霍展白從地上撿起了追風的佩劍,“你們看,追風、蹑景、晨凫、胭脂四人倒下的方位,正符合魔宮的‘天羅陣’之勢——很明顯,反而是八駿有備而來,在此地聯手伏擊了某人。”鼎劍閣幾位名劍相顧失色——八駿聯手伏擊,卻都送命于此,那人武功之高簡直匪夷所思!“他們伏擊的又是誰?”霍展白喃喃,百思不得其解。能一次全殲八駿,這樣的人全天下屈指可數。而中原武林裡的那幾位,近日應無人遠赴塞外,更不會在這個荒僻的雪原裡和魔宮殺手展開殊死搏殺——那麼,又是誰有這樣的力量?“找到了!”沉吟間,卻又聽到衛風行在前頭叫了一聲。他掠過去,隻看到對方從雪下拖出了一柄斷劍——那是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已然居中折斷,旁邊的雪下伏着八駿之一飛翩的屍體。“看這個标記,”衛風行倒轉劍柄,遞過來,“對方應該是五明子之一。”霍展白一眼看到劍柄上雕刻着的火焰形狀:火分五焰,第一焰尤長——魔宮五明子分别為“風、火、水、空、力”,其中首座便是妙風使。他默默點了點頭——“妙風使。”不錯,在西域能做到這個地步的,恐怕除了最近剛叛亂的瞳,也就隻有五明子之中修為最高的妙風使了!那個人,号稱教王的“護身符”,長年不下雪山,更少在中原露面,是以誰都不知道他的深淺。然而,魔宮為何要派出八駿對付妙風使?“大家上馬,繼續趕路!”他霍然翻身上馬,厲叱,“片刻都不能等了!”那一夜的昆侖絕頂上,下着多年來一直延綿的大雪。雪下,不知有多少人夜不能寐。風雪的呼嘯聲裡,隐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聲音浮動于雪中,凄涼而神秘,漸漸如水般散開,化入冷寂如死的夜色。一直沉湎于思緒中的妙風霍然驚起,披衣來到窗前凝望——然而,空曠的大光明宮上空,漆黑的夜裡,隻有白雪不停落下。那是樓蘭的《折柳》,流傳于西域甚廣。那樣熟悉的曲子……埋藏在記憶裡快二十年了吧?難道,這個大光明宮裡也有同族嗎?此夜笛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山陰的積雪裡,妙水放下了手中的短笛,然後拍了拍新壘墳頭的積雪,歎息一聲轉過了身——她養大的最後一頭獒犬,也終于是死了……這些獒犬号稱雪域之王,一生都是如此兇猛暴烈,任何陌生人近身都得死。但如果它一旦認了你是主人,就會完全地信任你,終生為你而活。——那樣的一生,倒也是簡單。可是人呢?人又怎麼能如此簡單地活下去?六道輪回,衆生之中,唯人最苦。第二日,雲開雪霁,是昆侖絕頂上難得一見的晴天。“真是大好天氣啊!”“是呀,難得天晴呢——終于可以去園子裡走一走了。”薛紫夜起來的時候,聽到有侍女在外頭歡喜地私語。她有些發怔,仿佛尚未睡醒,隻是擁着狐裘在榻上坐着——該起身了。該起身了。心裡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催促着,冷醒而嚴厲。然而她卻有些不想起來,如賴床的孩子一樣,留戀于溫熱的被褥之間。——今天之後,恐怕就再也感覺不到這種溫暖了吧?不知道到了今天的夜裡,她的屍體又将會躺在何處的冰冷雪裡。那一瞬間,她躲在柔軟的被褥裡,抱着自己的雙肩,蜷縮着身子微微發抖——原來,即便是在别人面前如何鎮定決絕,畢竟心裡并不是完全不害怕的啊……她從枕畔藥囊裡摸出了一把碧靈丹,看也不看地全數倒入口中。她必須靠着藥物的作用來暫時抑制七星海棠的毒,把今日該做的事情全部做完!牆上金質的西洋自鳴鐘敲了六下,有侍女準時捧着金盆入内,請她盥洗梳妝。——該起來了。無論接下去何等險惡激烈,她都必須強迫自己去面對。她咬牙撐起身子,換上衣服,開始梳洗。侍女上前卷起了珠簾,雪光日色一起射入,照得人眼花。薛紫夜乍然一見,隻覺那種光實在無法忍受,脫口低呼了一聲,用手巾掩住眼睛。“還不快拉下簾子!”門外有人低叱。“妙風使!”侍女吃了一驚,連忙刷地拉下了簾子,室内的光線重又柔和。雖然時辰尚未到,白衣的妙風已然提前站在了門外等候,靜靜地看着她忙碌準備,不動聲色地垂下了眼簾:“薛谷主,教王吩咐屬下前來接谷主前去大殿。”“好,東西都已帶齊了。”她平靜地回答,“我們走吧。”然而他卻站着沒動:“屬下鬥膽,請薛谷主拿出所有藥材器具,過目點數。”薛紫夜看了他一眼,終于忍下了怒意:“你們要檢查我的藥囊?”“屬下隻是怕薛谷主身側,還有暴雨梨花針這樣的東西。”妙風也不隐晦,漠然地回答,仿佛完全忘了昨天夜裡他曾在她面前那樣失态,“在谷主走到教王病榻之前,屬下必須保證一切。”“你是怕我趁機刺殺教王?”薛紫夜憤然而笑,冷嘲道,“明介還在你們手裡,我怎麼敢啊,妙風使!”“隻怕萬一。”妙風依舊聲色不動。“如果我拒絕呢?”藥師谷眼裡有了怒意。“那樣,就不太好了。”妙風言辭平靜,不見絲毫威脅意味,卻字字見血,“瞳會死得很慘,教王病情會繼續惡化——而谷主你,恐怕也下不了這座昆侖山。甚至,藥師谷的子弟,也未必能見得平安。”“你!”薛紫夜猛然站起。妙風隻是靜默地看着她,并不避讓,眼神平靜,面上卻無笑容。片刻的僵持後,她冷冷地扯過藥囊,扔向他。妙風一擡手穩穩接過,對着她一颔首:“冒犯。”他迅速地解開了藥囊,檢視着裡面的重重藥物和器具,神态慎重,不時将一些藥草放到鼻下嗅,不能确定的就轉交給門外教中懂醫藥的弟子,令他們一一品嘗,鑒定是否有毒。薛紫夜冷眼看着,冷笑:“這也太拙劣了——如果我真的用毒,也定會用七星海棠那種級别的。”七星海棠?妙風微微一驚,然而時間緊迫,他隻是面無表情地檢查了個底朝天,然後将确定安全的藥物拼攏來,重新打包,交給門外的屬下,吩咐他們保管。“薛谷主,請上轎。”他挽起了簾子,微微躬身,看着她坐了進去,眼角瞥處,忽然注意到那雙纖細的手竟有些略微地顫抖,瞬間默然的臉上也稍稍動容——原來,這般冷定堅強的女子面對着這樣的事情,内心裡終究也是緊張的。妙風看了她一眼,輕輕放下轎簾,同時輕輕放下了一句話:“放心。我要保證教王的安全,但是,也一定會保證你的平安。”太陽從冰峰那一邊升起的時候,軟轎穩穩地停在了大光明殿的玉階下,殿前當值的一個弟子一眼看見,便飛速退了進去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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