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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第1頁)

翠玉兒的臉色卻更加複雜,眸中有隐隐的恐懼,顫聲輕問:“那麼你、你要得又是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白螺不過一個種花的女子……”隔着窗子,白衣女子的身影綽約不定,聲音卻是冷漠洞徹的,“我播下種子,便任由它自己開花結果……我,隻是看着而已。無論是善花、還是惡果,都于我無關。”“罂粟它的花美麗,然而結出的果卻既可醫人、亦可毒人。善惡本無定則,隻在一念之間啊。好好養護這棵藍罂粟吧……結了果,便可以分贈那些如你一般的女子。唉……”“雪兒,送客吧。”話音一落,窗子後面那個綽約的影子便淡去了。翠玉兒的手指冰冷,忽然聽見撲簌簌一聲,居然是那隻雪白的鹦鹉從牆上不知何處的洞中飛出,停在廊下,一叠聲的叫喚:“送客!送客!藍罂粟!藍罂粟!”孤單單的在清晨的寒氣中站了半晌,翠玉兒抱着那盆花,走回了轎中。清晨的風微微的吹來,懷中的藍罂粟晃動着美麗的花瓣彎下腰去,然而風一過,卻依然挺直了腰。纖弱中帶着的一絲韌性,那是生命的豐韻,和對于幸福的執念。即使結出的是帶着罪惡的果實。看着懷中花葉扶疏的罂粟,一朵盛開另外一朵結出果實,翠玉兒忽然有一種想把它摔得支離破碎的沖動——她再也不要見到這種花。轎子走出了永甯巷,再轉彎,再轉彎……就快要出了泉州城了吧?她撩開了簾子,看見了城門口挑着擔子等候的男子的身形。崔二似乎在那裡等了很久了,初秋的寒風中,他搓着手,有些喜悅忐忑的看着轎子前來的方向。雖然平日礙于她是有夫之婦,他隻能同情她的遭遇而不敢說别的,然而,到了今日,他們終于能有在一起厮守的可能。翠玉兒疲憊的眼睛裡,忽然湧起了蒼茫的笑意。值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果有什麼罪孽,就讓她來背負吧!她的指甲,狠狠的掐斷了結出果來的花莖,捏碎了球形的果實。看着轎子一步步的移向泉州城外,她将沾滿白色漿汁的指尖,放入嘴裡慢慢地吮吸。好苦……好苦的果實。然而,那樣魅惑的苦澀,卻能讓人沉淪其中永不願醒來。『小注:罂粟一名禦米,一名賽牡丹,一名錦被花。種具數色,有深紅、粉紅、白紫者,有白質而绛唇者,丹衣而素純者,殷如染茜者,紫如茄色者,多植數百本,則五色雜陳,錦繡奪目。——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六·花木類》』貳寶珠茉莉〔房中所有姐妹丫鬟齊齊驚叫,看着那如絲綢般光滑的皮膚裂了開來。十八年來精心雕琢的玉人兒,居然就這樣猝及不防地全毀了。〕“幹娘您看,這些東西,還夠不夠?”将描金的匣子放在桌上,一層層将抽屜拉出,纖美如玉的手探入,抓出了滿把的真珠美玉,堆在桌子上,叮當作響。最後一層的抽屜也被拉開。在看見深藍色絨布上躺着的那一對白璧時,滿頭珠翠的老女人眼角動了動,然而臉上的表情依舊是僵死如木,淡淡的不開口說上一句話。遲疑了一下,隻聞得環佩叮當,女子纖細的手有點顫抖着,放下了從頭上身上剛剛解下的所有飾物,繼續輕聲問:“幹娘……所有的東西我都放這裡了。您還要怎麼樣呢?”老鸨濃妝下的臉色依然沒有一絲活動的迹象,她隻是用猩紅的長指甲彈去了一些茶沫,輕輕啜了一口——風塵打滾這麼多年,她是見過世面的,知道這個一手帶出來的女子還能為她賺來多少錢,如何就能夠這樣松口讓她如願。“幹娘,這些年來月兒給您賺的錢也不少了,如今我什麼都不要,隻求光身空手出了這個門——幹娘這也不許麼?”“心月啊……”不緊不慢地,吹吹杯中的茶沫,被喚作“幹娘”的人終于開口了,聲音卻帶着陰陰的笑意,“當年南渡後你父母貧病交加,指望着能将你賣幾兩銀子來換條命——雖說隻是十兩,簽的卻是死契,今兒若不是我同意,你就休想出這個門兒。”“幹娘……”女子的聲音欲待辯說,老鸨的笑容卻更濃了:“心月,你說說看,這十五年來對你我可有彈一指甲過麼?從你八歲起,就請人教你琴棋書畫,免得埋沒了你書香人家出身的那份味兒——到你十五歲挂牌起,幹娘在你身上花的心,能用銀子來堆麼?”懶懶的,她用指甲挑起一粒茶沫,遠遠的彈了開去:“咱們這個行當裡,哪能講什麼真心?顔家那個小子不過是個布衣書生——多少達官貴人捧着你,幹娘放了你去,也難保你能平平安安過上日子。”蒼老的女人說得淡然,閱盡風塵的人總是這樣——然而這一盆冷水,卻如何能潑的滅心頭的那點熱。見幹娘的神色不動,眼看無望,那個一直低低帶着哀求的聲音,卻反而冷冽了下來。“幹娘竟是要連我的身子性命都收回去?——月兒就成全了幹娘罷!”纖細如同美玉的手蓦然從桌子上那一堆珠寶中擡起,細微的亮光一閃,“咝”一聲輕微的響,仿佛裂帛。“呀!”房中所有姐妹丫鬟卻陡然間齊齊驚叫聲,看着那如絲綢般光滑的皮膚裂了開來。一道深深的劃痕從右眉梢直貫唇角,血如同瘋了般湧出,瞬間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染的如同羅刹般可怖。鮮紅圓潤的血如同一粒粒瑪瑙珠子,從女子的玉琢般的臉頰上滾落地面。一襲紫衣的娉婷女子,手裡依舊緊緊握着一隻赤金攢珠的鳳钗,冷冷的看着坐在閣子中喝茶的老鸨。钗子尖利的末梢滴着血,猙獰可怖。老鸨的臉色終于變了——一下子站了起來,手裡的茶潑出了一大半。毀了……終究還是毀了。十八年來精心雕琢的玉人兒,三年來風華冠絕京師的花魁。她楊柳苑裡的頭牌姑娘樓心月……居然,就這樣猝及不防的全毀了?雖然是風塵中人,可樓心月的脾氣從來素雅沖和,不嬌娆媚人也不盛氣淩人。連一手将她帶大的幹娘,居然都不知道她竟會有那樣瘋狂的舉動。隻是一刹那,寶貝,似乎就已經碎了。老鸨的臉色有些震驚,有些憤怒,忽然将手上的茶盞惡狠狠的向站在房間中央的女子扔過去,尖聲叫:“好!好你個樓心月!今兒就給我滾!一分錢都不許拿,給我立刻滾出這個楊柳苑!”那一瞬間,連頭面首飾都被剝得幹淨、隻留一襲紫衣的女子卻蓦然微微的笑了:“多謝幹娘成全。”她叩下頭去,血流披面,然後站起,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隻留下地上一個帶血的叩印。京師裡的第一舞伎、楊柳苑的頭牌花魁樓心月,就這樣自己給自己贖了身。第二天消息就傳遍了臨安,秦樓楚館裡到處都有人議論,紛紛猜測那個能讓絕世美女作出如此決絕舉動的顔姓公子,到底該是如何的一個倜傥風流人物?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楊柳苑裡樓心月樓姑娘的舞藝,和桃花居中薛歌扇薛姑娘的歌喉,一直都是臨安城中并稱青樓翹楚的雙絕。多少王孫公子,千金一擲,隻為美人妙絕人寰的歌舞。然而,雖是暖風依舊熏醉遊人,趙燕的歌舞卻終于消歇。一場玉碎後,風流雲散。酒館茶樓裡,依然不時有人議論,也有文人雅士為之感慨吟詠。似乎是又一個傳奇的誕生——然而,議論講述着的人,誰都不再問接下來的故事如何,仿佛都甯願這個傳奇就在凄厲冶豔的鮮血迸射中凝固,也成就了另一段青樓癡情烈女的故事。畢竟京師不同于别處,天水巷的清晨來得早,白螺打開鋪子的門時,外面已經聽得有人聲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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