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湛泸低聲道,“靖康之難後,徐君寶随東京留守杜充守衛開封,然而杜充怯懦苟安,棄城倉皇而逃。徐君寶令全家先行南渡,隻身留下抗敵,卻不料家眷在江上被金兵追及,滿門三十餘口無一生存——夫人葛氏有殊色,被金兵所迫,于錦帕上書一詞,投江而死。”白螺臉色微微一變,咬住了唇角,不出聲,隻是盯着錦帕。〖“漢上繁華,江南人物,尚遺宣政風流。綠窗朱戶,十裡爛銀鈎。一旦刀兵齊舉,旌旗擁、百萬貔貅。長驅入,歌摟舞榭,風巷落花愁。清平三百戴,典章文物,掃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猶客南州。破鑒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見無由。從今後,斷魂千裡,夜夜嶽陽樓!”〗那首詞是如此激越,一字一句用血淚凝成,雖然隔了十年,其中蘊涵的絕望和憤怒依然如同火一樣地燃燒,幾乎将這一塊錦帕燃為灰燼!名花凋零于亂世,甯可枝頭抱香而死,也不曾墜入塵埃。葛巾,昔年在江中的你,在面對虎狼般圍過來的金兵時,又是怎樣的心情?三生三世眼看就要圓滿,到了最後一世,卻居然換來了如此結局!“被你稱為負心的徐侍郎,一直保留着夫人多年前的遺物;而葛巾死了多年,魂魄卻并未在三生結束後回到天庭——她牽念着丈夫,今夜在院子裡憑空開出的那一朵禦衣黃,定然也是她的傑作。”湛泸負手凝望天際,淡淡地道,“你說,事情是不是就如你想象的那麼簡單呢?”白螺心裡一震,無言以對。“你要相信葛巾的眼光。”湛泸歎息,“螺兒,是否因為多年來你見慣了人情涼薄,所以太容易将一切看得太悲觀?我并不是想阻攔你為葛巾複仇,隻是怕你将來會後悔——你一直過于聰明,所以也容易失去對世人的信心。”白螺歎息了一聲,并沒有反駁,隻是握着錦帕微微咳嗽起來。“等一等吧。”湛泸輕聲歎息,“到十五日之後,便見分曉。”次日,雲開日出,暮春時節的臨安城裡一片繁華景象。雨夜裡折騰到天明,白螺覺得疲累,一覺竟是睡至了午後。梳洗完畢後,給花架上的白鹦鹉添了一把小米,推開門去,卻看到對門的顧大娘正焦急地往這邊看,一見她家花鋪的門開了,頓時歡天喜地地跑了過來。“哎呀,姑娘你昨兒沒事吧?”顧大娘一把拉住白螺,看了又看,直到确認她毫發無傷才松了一口氣,“真是吓煞人了!昨天看到那群人如狼似虎地進了你的房子,我還以為……吓,害得我立刻跑去曾家搬救兵。”“我沒事,大娘。”白螺微微笑着,不着痕迹地推開了那隻手,似是很不習慣這種過于熱情的肌膚接觸,“讓您擔心了。”“曾家老太太昨兒聽說姑娘出了事,大為心焦,答應今日就去侍郎府上求情。”顧大娘擦了擦汗,笑道,“你看,姑娘還沒答應當她家媳婦,老太太就這樣愛重姑娘!要知道連當家的二夫人,都不曾得到老太太這般看顧呢。”架子上的白鹦鹉咕咕一聲,睜大了黑豆也似的眼睛,歪着頭似是看笑話般望過來。白螺不易覺察地歎了口氣,微微蹙眉,有點不耐——提起百花曾家,她就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上一次顧大娘來探了她口風,說是要替曾家的二公子提親,雖然被她委婉地回絕了,對方卻還不死心,一遇到機會就來旁敲側擊舊事重提。“這也是緣分呀!曾家也是高門大戶,我們這種等閑小民如何高攀得上?但是姑娘去年種的那株金蓮花,曾老夫人一見就念叨到如今呢。”顧大娘說着,臉上神色就有些激動,指手畫腳起來,“那蓮花!金光燦燦的,就好像大羅神仙腳下踩着的一樣!曾老夫人說能種出這等蓮花之人定然不同凡響,當日就托我來作伐。”白螺隻是笑着聽,心裡卻歎了口氣:悔不該當初将那盆金蓮花送給了顧大娘,結果被曾家的人看見了,無端惹上麻煩。那個曾家,聽說大少爺都沒有成家,不知為何就輪到給二少爺說親了?然而對着這個熱心而瑣碎的大娘,她也不好随意發脾氣,隻好耐着性子推脫,“婚姻之事,全憑父母做主。白螺的父母遠在九诏,此事斷不可擅自應承。”“姑娘說得是!三書六禮明媒正娶,這才是好人家閨女的禮數見識。”顧大娘見得她意有松動,不由拍了一下大腿,“我也把這一層意思說了,老太太說那也無妨,隻要姑娘願意,無論姑娘的家鄉有多遠,曾家都願意派人滲書送聘,絕不少了半分禮節讓姑娘受委屈。”“……”白螺頓時詞窮,覺得腦袋真的大了起來。“不必如此。”她連忙搖手,尋辭推脫,“待我先修書一封寄往家鄉,詢問父母之意,得了消息再和大娘商量其他吧。”“那好,姑娘可要盡快寫信啊!”顧大娘無法,隻好悻悻叮囑,“我看姑娘都快二十歲了吧?還沒定下個人家,實在是太耽誤了終身大事……孤身在外的女孩兒家,雖然人才出衆,沒有夫家照顧怎麼行呢?”“是是是。”白螺苦笑着,将這個熱心的婦人送到門口,“大娘慢走。”好不容易送走了這位不速之客,白螺掩上門,忍不住一跺腳,恨恨低聲,“該死!這曾家的老太太,怎麼隻管盯着我不放?這天下難道就沒别的女人了麼!”話音未落,隻聽“咕咕”一聲,白鹦鹉飛到了她肩膀上,骨碌着黑豆似的眼睛看着她,一邊撲扇着翅膀,幾乎是笑得打跌,“什麼時候嫁啊,小姐?我都等不及了……”“你這扁毛丫頭!”白螺恨恨地罵,随手拿起梳子砸過去,“小心拔了你的舌頭!”白鹦鹉重新一扇翅膀,撲簌簌飛起,咕咕大笑着落到了另一個人的肩上,閃避着。從屏風後轉出的黑衣青年身手矯鍵,隻是一伸手,便接住了那把飛擲過來的玉梳,顯然也是聽見了前頭那一番逼婚,忍俊不禁地笑了笑。看到那個鐵闆着臉的家夥如此表情,白螺更加沒好氣,“有什麼好笑的?”“看到白螺天女被一個凡人大娘逼婚,實在令人捧腹。”湛泸笑起來,那種笑容在他平日冷如鋼鐵的臉上出現,竟然是如烏雲中的陽光般耀眼。然而隻有一瞬,那笑意便隐去了,他收斂了笑容,低聲問道,“怎麼?在這一世,你還尚未遇到玄冥?”聽到那兩個字,白螺也收斂了笑意,側過頭,“還不曾。”湛泸沉默下來,不再說話——這短促的沉默,讓這間鋪子裡出現了奇特的冷場。他轉頭看着天際的浮雲,輕聲道:“三百年了,我還是經常想起我們三個人一起在碧落宮裡的日子,想起竹露和梅雪的味道。”白螺微微一震,歎息:“沒有了天界的雨露和仙葩,在凡間要釀出這樣的酒已是不容易——如今花鏡裡隻有茉莉花茶和白毫而已。”“不。”湛泸淡淡道,“我隻是懷念那時候的我們。”他是劍仙,玄冥是雨師,而螺兒是花仙。他們三個人雖然分别是不同的神仙,卻在天界成了莫逆之交。在碧落官裡把酒言歡,沉醉于百花叢中,朝朝暮暮,歡笑無盡。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興抱琴來——這樣的生活,如今回想真的稱得上是神仙過的日子了吧?隻是,随着三百年前那一場驚動整個天界的風波,一切都改變了。螺兒被谪到了下界,玄冥更是被貶為凡人,他們受到了天界嚴厲的懲罰,在紅塵中生生世世地輪回。而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這個世間從繁華到衰落,從破敗到重建,卻無法再和他們兩人如往日般朝夕相處。——或許如白螺所說,三百年前即便是他在當場,結果也不會改變麼?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天降龍醫 羽·黯月之翼(出書版) 四合院:從拿下秦淮茹開始 聽雪樓系列/出書版(總) 人生模拟器:我是她們心目中的神明! 暴怒!我被瘋批小妖精強行領證了 鏡·神之右手 家有獸夫:發家緻富好生活+番外 重生八零發家緻富 鏡·前傳 朱顔/下卷 鏡·歸墟 誤入豪門,禁欲首富他超會哄 羽·青空之藍(出書版) 風玫瑰(出版書) 指間砂·黃泉篇 我,潇灑哥,竟然被迫做道士 鏡·辟天 重生八六年:甜寵反派小嬌妻 2012·末夜(出書版) 一隻叫美狄亞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