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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頁(第1頁)

五福茶園的客人也像街上的路人一樣,這天格外稀少。夥計們說,日本人在街上跑來跑去,見誰不順眼就抓,誰敢出門呀,不小心就撞上個死。店裡便隻能清清冷冷,連杯上冒出的熱氣都是有精無神的。陳一大進茶園時,這股清冷感竟讓他覺得陌生。往日裡面有說有唱,就算沒人唱戲,但跑堂的吆喝卻也是一陣陣的。問夥計緣故,叫夥計一說,陳一大便連連歎氣。深覺活在日本人底下,真不容易,如果硬和他們擰着,隻是自找苦吃。遠不如當順民來得自在,小百姓一個,管他頭上誰當天子?水文一直一個人沉靜地坐在茶園雅座的窗口。他既興奮又抑郁。他興奮的是,昨晚水上燈居然主動地向他講述了自己的身世。他想這是一個向他親近的信号,為這個信号的到來,他曾經煞費苦心,但他終于等到了。然而他的抑郁則是因為翠姨。讓翠姨籠絡陳一大,以讨一方平安,這本是家事,但水上燈卻将他臭罵了一頓,臨走還不停地說他卑鄙。此一舉,将水上燈剛剛對他有的親近,又拉退回原地。水上燈是嫉惡如仇之人,從她絕不為一個日本人唱戲的做派上可看出。而陳一大是漢奸,他水文居然讓家裡的女人去讨好一個漢奸,挨上水上燈的臭罵也是自找。那麼,怎麼樣解決這件事,如何改變水上燈的想法呢?水文有點犯難。恰恰陳一大找上了門。水文立即迎上前,讓陳一大坐在自己适才坐過的窗口。又讓夥計新生一盆炭火,以讓雅座裡更暖和一點。窗外的陽光很弱,冷風還是嗚嗚地叫。水文說,雖然冷,但陽光到底還是出來了。陳一大說,是呀,滿街都是日本人戒嚴。把你的生意都擋了。水文說,有什麼辦法?在人家的屋檐下讨生活,能夠活命,已是萬幸。不是人人都能像你這樣。陳一大說,我隻不過為了這條爛命,把臉皮子刮下來了而已。話說回來,中國人當家的時候,我活得比這差多了。一個玩雜耍的,誰會把你當人?現在日本人,好歹拿我當回事。水文冷然道,那是因為沒人搭理他們,隻剩了你。陳一大說,這就對了。沒人搭理他們,我出了頭,這樣,我就給自己找了活路。而我這條活路,不也給其他人,比方你們水家,找了條活路嗎?沒我罩着,你五福茶園的牌子還能挂得這麼招搖?水文一時被噎住。這是他的短,也是他的痛。因為陳一大的關系,這些年他們的日子過得倒也安甯。偶爾有日本人進來喝幾口茶,卻也從來未曾造次。水文忍住自己的不悅,笑了笑,說你今日來是讓我對你感恩的?陳一大便也笑了笑,說不不不,哪裡敢。隻是話說到這份上,我得接下去說才是。以你水大少爺的心智,這樣的事理能不明白?陳一大依然要川牌的磚茶。水文說,我就不明白,這茶哪點好喝。上回你說喝它腦子就清醒,我特意喝了一次,腦子非但沒有清醒,反而是更加渾濁。陳一大便大笑了起來,說茶也是看人來喝。它是知人的,能跟人心相通。我自小喝這茶,它跟我熟,對我的了解也透徹。進了我嘴,入了我的腸胃,然後曉得往哪裡走對我最是好。你若喝它,它一進你的嘴,就開始迷路。往下走,更是不曉得該往哪裡去,隻好來一頓亂竄,你越發渾濁也是必然。你還是喝龍井的好,它知你。水文說,這樣講來,川牌和龍井,各有各的品,也各有各的主。陳一大說,話是這麼說,粗茶淡飯和錦衣玉食到底養出的腸胃和皮相都是不一樣的。我是想改一副腸胃,難道你也想改?水文一笑,說難怪陳班主現在把主子改成了日本人。我不想改,但如果讓我當漢奸,我還不如改了算。陳一大哈哈大笑起來,說原來水大少爺真好氣節。說話還像當年稱雄漢口一方的口氣。可是我說大少爺,現在天下沒變,你難道貪生了六七年,今天想當民族英雄?水文說,那倒是不想,我不過一個小百姓罷了。陳一大說,這就對了,你若是小百姓,我就更是。一個小百姓的求生方式,恐怕也隻能如此而已。水文便默然。他想,如此而已?就隻能如此而已嗎?陳一大見他不語,想是自己的道理已将他說服,便将早上李翠到他那裡說過的一番話講給水文聽。陳一大說,翠姨這樣說怕是不太好吧?你得管管她。水文跟陳一大鬥了半天的嘴,感覺自己居然未占上風,心裡很不爽。在以前,何曾有過這樣的事?然後又想起水上燈的憤怒,想起水上燈的大罵。便覺得自己先前對李翠也頗是不公。想罷說,這是翠姨自己的事,我哪裡能做主?陳一大說,你雖然是晚輩,但也差不多是她的主子。翠姨有今天,全靠了你的照顧。你的話,她言聽計從,你怎麼突然做不了她的主了?水文說,翠姨自從跟了你,在家裡說話腰杆就粗,使喚這個使喚那個,連我媽都不敢多說一句。陳一大驚異了一下,仿佛不信。忽而想想,又大笑起來,說這個翠姨,想不到也會有這本事。戲裡管這叫什麼?狐假虎威?為虎作伥?笑完又說,你回家跟她講,我陳一大雖然沒有正式娶她,但心裡卻也是拿她當正房在對待。水文說,這話你自己去跟她講好了,你們的事,我不管。她若願意改嫁,我們水家也沒話可說。畢竟我爸死了這麼些年。她一個女人也不好過。陳一大說,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可是我也幫過你們水家不少忙。我告訴你法子,你回家隻消趕她出門,她走投無路,自然會來找我。水文說,我怎麼能将自家的姨娘趕出門?這是不可能的,除非她自己願意走。陳一大說,水大少爺,這麼多年來,我們合作得還不錯,你不會這樣不給我面子吧?水文說,我們合作?你跟日本人合作還差不多,你是漢奸,千萬别拉我下水。這事我幫不了你。陳一大蹙緊了眉頭,心想你水文到現在還想居高臨下地在我面前擺派頭?想罷便冷笑道,漢奸?大概你天天在李翠面前這樣罵我吧?這麼說來李翠要走,是你指使的?水文說,我哪有這本事?她是你的人,我怎麼敢在她面前罵你?你真是太誇獎我了。陳一大闆下了面孔,說真要這麼做?這可不像你水文的行事風格。水文冷冷道,我的行事風格就是,自己喜歡的女人自己去擺平。陳一大氣極而去。走時留下一句話,我在日本人手下混飯吃,但從來沒害過中國人。水文聽得心裡咚地跳了一下。茶園到了下午,依然清冷,水文對夥計交待了幾句,便獨自回家。他進了院子,連自己房門都沒進,便去找李翠。李翠見到水文,急切道,大少爺,我也正要找你。水文說,我知道。說時便将陳一大找他的事複述了一遍。李翠說,太少爺你說得對,我不能再跟這個漢奸鬼混了。不然,這輩子我都不得安甯。而且我女兒永遠都不會寬恕我。水文本欲朝外走,聽此言微一吃驚,停住腳步,說你女兒?李翠說,大少爺,你不知道,當年送出去的寶寶沒有死,她活下來了。水文說,真的?她在哪裡?李翠說,菊媽把寶寶送到她的表弟楊二堂家裡。她就是水上燈呀。你認識的,她是你的親妹妹。水文瞬間瞠目結舌。李翠便将自己如何在菊媽的墓前見到她,從而産生疑問,之後如何查證到她并非楊二堂的親生女兒以及她們之間的交談說了。李翠急切道,她絕對是我的女兒。而且她早已知道這件事,菊媽臨死前要山子把她找去,說有重要事情。所以,她才對我恨之入骨,對你也是如此。你再想想,是不是這樣?水文想,難怪。難怪我見到她便會有一種特别的親近。難怪我總想去呵護她。難怪她說如果我有一個妹妹會不會像她那樣活着。難怪她聽說翠姨和陳一大的事會憤怒得大罵。難怪她絕不讓我靠近她一點點。水文心裡曾經有過的疑團,突然間全部解開。那隻曾經捏過他的小手指,又在他的心裡動了起來,令他溫暖而激動。水文說,翠姨,我馬上就去見她。我要把她認回水家。不管她有多大的仇多深的恨,她是我爸爸的骨血,她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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