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畢,我又帶頭鼓掌喝彩,縱然我被嘲笑得頗沒有面子,但他這一場得來的掌聲最為敞亮,我覺得還是很值。十二位樂師輪番上陣,輪到砸銀子的時候,我已被人群淹沒,死摳着鼓台不敢放手。台上那老鸨說了什麼我也聽不清楚,隻看準景弦伴樂的那位舞姬重新上台,便将手裡的十兩銀子砸了出去,我想我這番舉動定被他瞧得清清楚楚,我的感情線就要趨于明朗了。可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緊接着我那十兩,不知有多少人為舞姬的舞和他的琴聲一擲千金,大把的銀票和白花花的銀子從我頭頂掠過,我這才明白我的十大兩銀子在有錢人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上天,我也想當個為所欲為的有錢人,為他一擲千金,隻想換他沖我笑一笑滢。這裡人山人海,我想撿地上的銀子都彎不下腰,那些大人比我會搶多了,我一蹲下伸出手便被踩了好幾腳,踩得痛了,隻好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心裡頭甘拜下風。他毫無懸念地奪魁,成為解語樓裡年紀最小的一任首席樂師。一想到這個成果裡有我出的一份力,我就覺得我應該去他面前邀一邀功,這樣的話,他以後就會對我這個恩人好那麼一星半點。也不知這趟鬧劇持續了多久,人散場時地上的錢也被卷了個幹幹淨淨。我果真厚着臉去琴房找他,他正在擦拭琴,背對着我,不知為何,我覺得他很生氣,情緒不是太好。我緩緩挪過去,輕聲問,“剛才你看到我了嗎?我花官,我過得不好我擰巴了眉頭,望着他的眸子,心被酸水填得滿滿當當。我知道,我完了。是星火燎原那種絕頂的覆滅。可我已沒有那麼多鮮活的七年可以再為他揮霍。此時他掐着我的手腕,我沒有摔倒在地,但手腕痛得不比摔倒在地差多少。我更情願摔倒在地,因為他這樣掐着我,我掙脫不得。心也掙脫不得。我要如何回答他我這些年去了哪裡,難道說我在柳州求學,現在其實已經大有出息?然而如今的我和過去的我分明窮得不相上下,僅有的進步便是從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變成了一個賣身賣藝的妓子,恥辱,都是恥辱,在他眼裡必定都是恥辱。恥辱到我沒有勇氣與他對視,隻能垂下腦袋,竊竊抿掉唇上豔俗的口脂,再一字一字回他,“好久不見,聽說你這些年過得很好……”“我過得不好。”他這樣說,為何又在第二句時哽咽了,“花官,我過得不好。”我木讷擡起頭,想要教導他寒暄就是寒暄,順着話說就好了,哪裡需要轉折?他這樣是在逼我追問一句為何,可我不想聽他講他妻子出遠門的故事。靜默片刻,我見他的朋友們都納罕地瞧着我。他一人獨秀,炯炯地瞧着我,像是迫不及待要同我這個淪落人分享他賢良淑德的夫人。“……我倒是還可以。”我嘗試一邊掙脫他的手,一邊将滑下肩膀的寬衣往上提了提,輕聲說,“那,你們慢慢聊。”我這樣說的意思是想讓他放手,可他沒有,怎麼都沒有。我很好奇他隻不過一雙彈琴的手,哪兒來那麼大勁,為何我彈琴的手就沒有這個勁。且這勁施得越來越大。我望向他,面露出了那麼點難色,“……我得走了。有機會再聽你擺談你的事。”他不放手,我沒辦法離開。“去哪兒?”倘若不是昨晚我聽過他清澈朗潤的聲音,我會懷疑他這些年是不是吞煤糊啞了嗓子,他默了片刻,接着問,“去多久?”他的眼神炯亮,逼視着我,不容我撒謊。我沒有猶豫,“澄娘安排我為幾位公子彈琴,我的琴摔壞了,要拿去修一修。修好就回來。”知識果然使人進步,容先生她誠不欺我,六年私學,我可算出息了些,竟能若無其事地同他聊這麼多閑話。好罷,我欺一欺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就不行了。我的心口脹鼓鼓的,好像生病了一樣,苦得厲害。我好想和他說一聲,“景弦,我也過得不好。我常常夢到你。”可他的名字咬在我口中就是不出來,我怕喚他出聲之後,眼淚也就掉下來了。“既然相識,姑娘不如進去同坐一叙。”他那位蘇兄和善地瞧着我,“一把普通的琴而已,我們幫你賠了便是,我這就喚人再給你拿一把。”“不必那麼麻煩。”他拿他猩紅的雙眸盯着我,吩咐别人,“開門。”我瞧見了他懷中抱着的琴,已無反駁的理由。門鎖落下,他不由分說把我拽了進去,将琴遞給我。我想我一隻手大概抱不住,但他還是沒有放開我的意思。我被迫接住他的琴,抱得不太穩當,有些窘迫地擡頭看他,餘光瞥見他的好友露出驚訝的神色。還沒有想明白為何,琴弦“铮”地一聲斷得猝不及防,若不是瞧他這把琴像是有些年頭的樣子,我險些以為自己其實命中克琴。以前我常幫他擦拭他的琴,他嫌我擦不幹淨,又說我袖口的泥土全蹭在了他的琴上,不如不擦。所以,往往都是我擦過一遍後,他還會自己再默默擦拭兩遍。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那把琴上的花紋,是青雲出岫、靈鶴栖息。思及此,我怔忪着,垂眸看去,後知後覺地發現,琴上花紋正是青雲靈鶴。這把琴是他的命。我猛擡頭,知道自己此時的神色定然慌張又滑稽,“我今晚就有銀子了,會把琴賠給你的。或者,你若舍不得這把琴,我出錢幫你重新接弦也行的。你、你覺得呢?”“我覺得不妥。”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裡好像隐約有笑意,我看不明白。我的心如嘈嘈急弦,懆懆難止,“……那該怎麼辦?”“明日我告訴你該怎麼辦。”他咬重字音,“你若信守承諾,明日就不要讓我尋你不見。”我覺得他的話别有深意,可惜的就是我參他不透。隻能點點頭,佯裝自己聽懂了。像是有什麼東西替代他的手成為了我的枷鎖,他松開我的手腕,“你住哪,帶我去。”他怕不是個清官,身無分文,才這樣怕我賴賬跑了。“……嗯。”我遲疑了下才點頭,将琴遞還給他,又低頭去撿我那把。蘇兄說,“大人,張大人馬上就要到了。”他将自己的琴随意倚住門放在地上,接過我手裡的琴,“我來。”一頓,又對蘇兄道,“讓他等着。”我兩手空空,隻好抱着手腕窩在心口,壓下滿腔快要溢出的酸澀。同他一路無話。這段路不算長,我們走了好久,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的步子慢得出奇,我不得不慢下腳步等他。我在房間門口停下,轉身要我的琴。他拂開我的手,道,“昨晚在香字号彈琴的是你……為什麼不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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