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他彈這曲時我實在年幼,記不清那個錯了的音應當彈成什麼樣。曾經他不惜挨手闆也要彈錯那個音,如今卻為何不再那樣彈了?我想起了小春燕給我的信。一曲聽罷。陳府小小姐正式宣布成為景弦的追随者。她與我一般地,極為看中景弦的好皮囊。是,我現在也覺得景弦生得是越來越好看了。小小姐她很有眼光。但她須知道,押注這種事情,還是不要太早的好。小小姐撲過去,抱住景弦,景弦将她放在椅子上,她便用十個小手指在琴上一通亂撥,嘈雜的聲音登時泛濫。小少爺眨巴着大眼睛,不似妹妹膚淺,他透過現象看到了本質,望着景弦可憐巴巴地問,“我們才第一天就要學這麼難的嗎?”景弦似要搖頭,小小姐卻從椅子上跳下來,拉起景弦的手笑,“好啊好啊,這樣我學不會的話,就能天天纏着先生了。”小小年紀,在手段上倒是與我别無二緻地有悟性。我擡起眸,堪堪銜接上景弦的視線。他凝視着我,不知要表達什麼。終是什麼也沒說。他蹲下身,安慰似的拍了拍小小姐的腦袋,“才入門,還是學些簡單的罷。你放心,”他一頓,擡眸看我,“我會天天來讓你纏着的。”他這麼寵孩子,我都瞧不過去了幾分。“先生住在哪裡的?我也會常常來找你。”小小姐急忙問。與我想的不一緻,他沒有說他的府邸,“汜陽,就是皇都。”“那……有點遠呀。”小小姐被勸退,嗫嚅道,“你天天來回跑好辛苦的。”他垂下眸,恍若無聲,“沒關系。我如今,正值心甘情願作踐自己的時候,辛苦些也無所謂。”我這個人是很記仇的,他從前說我作踐自己說得那樣不留餘地。而今他也說他在作踐自己,我一顆魔鬼心竟該死地快慰,快慰到泛起疼來。“哎呀你沒戲,天天來也不會喜歡你的,你還太小了。”小少爺看不過眼,拍着小小姐的腦袋,問景弦道,“哥哥多少歲啦?”景弦淺笑了下,“再過兩月,二十六了。”“你看,就說你不合适了,哥哥大你多少你心裡沒數嗎?”小少爺撅起嘴巴,轉頭又看向我。我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小少爺他為我證明了這個預感是正确的,“那姐姐今年多少歲啦?”上天,我作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姑娘,能不能不要再在心上人面前這麼丢人了。“我……不值當說的歲數了。”我話鋒一轉,皺着眉頭低聲說教,“你須得記住,出門在外不可以問姑娘家的年齡,不禮貌的。”小少爺捧着臉頰,有些羞愧,卻不解地問,“可是,為什麼不值當說呢?”他的問題太多了,句句戳心眼子,我一個都不想回答。可鑒于景弦在,我須得起好良好表率。我想了想該如何應付這等童真,片刻後悉心教導道,“認為自己正當大好年齡的值當說,不正當大好年齡的便不值當說了。”小少爺似懂非懂地點頭,睜着一雙清澈的眼眸望我,“姐姐覺得自己沒有正當大好年齡?那多少歲是大好年齡?十歲?十一?十二?十三?……”小少爺算數不錯,顯擺下來應當是能數到一百。但我隻希望他能立即閉嘴。蓦地,他不再數,“十七?到十七罷姐姐?你今年十七?”我心驚得發顫,一時之間無言以對。他說得沒錯,一點兒也沒錯。十歲,到十七。剛剛好。那是我的大好年齡,是我的青春。繼而推知,我後來的歲月,學了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卻統統都不值當說。“要比十七大六歲。”我輕聲回他,認真道,“你自己掰着手指頭好好算一算,這是功課,明日要交的。”果然還是功課兩個字起得到威懾作用,他不再鬧,鼓了鼓腮幫子,坐在小闆凳上掰手指去了。沉默,沉默。氣氛被攪得該死地尴尬,我不曉得是不是隻有我一個人在尴尬。反正景弦他也沒跟我說話。他若是也尴尬我心裡能稍微平衡一些。我稍擡眸,竊看他一眼。才發現他也正瞧着我,不過比我要光明正大得多。“先生,你冷嗎?”小小姐握住景弦的手。她的聲音使我清明了幾分。景弦搖頭,颔首回她一笑。“先生、先生笑起來好好看……”小小姐羞澀地拽着他的衣角,笑得眉眼彎彎。小甜心她總是對他笑,想來已把他的心給焐熱許多。“好看?我也上了些許年紀了。”他對小小姐說完,緩緩走到桌前,離我不過一桌之隔,随意拿起一本曲譜,微嘶的聲音也不知究竟是在問誰,“我這張臉,如今還長得好看嗎?”我低頭佯裝看書,希望他這個問題能跳過我。想來不需要人人都回答一遍他好看這個事實。“好看啊,我覺得好看啊。”小小姐果不其然是個小甜心。搶着回答。“姐姐昨天也說好看啊。”小少爺果不其然是個小魔鬼。轉手就賣了我。我故作坦然,擡眸看他。他看我的眼神,惶惑與揣測,兼有許多。好似霎時間陷入迷離夢境,我也看不明白他。料想是為了我們能互相看得明白一些,琴學後他專程留下來跟我一起用午膳,促進師師間的交流。我其實一點兒也不願意跟他吃飯,跟他一起吃飯我是吃不飽的。概因我在他面前吃得實在太做作。這一點我自己心裡也很清楚。但那盤紅燒肉瞧着實在誘人,我不自覺伸出筷子想夾一塊到碗裡。偏伸出手就撞上了他的筷子。他滞住不動,擡眸瞧着我,隐隐有些别的什麼情緒在裡頭。終究是一動未動地等着。我猜他是因為有點介意我筷子上的口水撞上了他的。幸好我不太介意,但也不好意思讓他介意太久,于是趕忙抽回了筷子。卻見他垂下眸,眉間微蹙。我默默埋頭吃白米飯,決定暫時不再去夾紅燒肉,生怕再次招惹到他的筷子。待米飯過半,我才又伸出手。我的運氣該死地背,與他的筷子在紅燒肉盤子裡再次狹路相逢。這回我反應十分迅疾,夾起紅燒肉抽手就退。他卻一把夾住了我的筷子。強勢地滞住了我的動作。我心說,一塊紅燒肉而已,至于麼。我手裡的筷子都要被他給掰斷了。想必在他眼裡,我的筷子它本質上就不是筷子。或許是塊被重新焊住的鐵什麼的才這麼耐掰。反正他夾得太緊,我都能感覺到他手臂在顫抖。“景弦……”我低聲喚他,他從容地看着我,忽地嘴角露出一絲淺笑,仿佛自得。我無語地看着那盤菜,好半晌才嗫嚅道,“我想吃一塊肉。”他松開手,低聲問我,“我今日彈的《離亭宴》,有沒有什麼地方,讓你覺得想要問問清楚?”容先生教過我,倘若你正疑惑的東西被當事人親口提起,一般來說唯有兩個可能。要麼,他自己反應過來漏了蛛絲馬迹,想要試探你是否看出;要麼,他本就是為了故意讓你知道,才讓你有迹可循。我不曉得景弦是哪一種。我抿住筷子斟酌許久,決定跟他挑得明明白白,擡眸時卻見他看着我的筷子,神情微妙。我沒有在意,隻問,“……是你今日彈錯?還是你往日彈錯?”“是我往日有意彈錯。”他沒有絲毫猶豫,像是一早就備好了答案,輕聲對我說,“錯音固然好聽,卻是叛将府上歌姬所作振軍曲中一段。此曲名為《逆天》,其中最為玄妙的便是我往日彈錯的那處轉音。所以,你第一次與我說錯的比正确的更好聽時,我很驚訝。卻又覺得好笑。”我此時也很驚訝,但不覺得好笑。這句話捯饬過來便是:我知道你是瞎掰的,所以并不想理你。看,這不就說得通他為何隻顧着擦琴,根本不願意和我多話了麼。可憐我當時還以為他會因此将我引為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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