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以我的心智不該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何意,也不該刨根究底,可因為是他,我便總是想更了解、更明白一點。雖然過去的那些年,我從未明白過。正是沒有明白過,方教我直到昨日才了悟一些往日情分。“那你當年為何要……”我不敢再說,怯道,“那是要殺頭的。”他默了片刻,道,“不會殺我。”他一頓,垂下眸沒再看我,我見他的雙拳握得很緊,掙紮許久後才啞聲對我道,“因為,若有人注意到,我就可以說那是我師父教我的了……解語樓人人皆知,為《離亭宴》署名的是我師父,唯有寥寥幾位主顧知道那是我寫的,可那又怎樣。”這是我今年聽過的最颠覆的故事。我消化了片刻,蹙眉道,“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典故,也無人問你。你師父後來也做官去了。”“正因為沒有人問我,所以我寄信給師父,告訴他吏部尚書常來雲安春風閣狎玩之事。他若要去彈《離亭宴》獻藝,必然會彈我改過之後更妙一些的。”他眸色沉沉,“唯有一點我沒有料到,吏部尚書竟也聽不出典故,還賜他做了官。不過,他一旦去了朝堂,就危險了。”原來他當年坐在琴房裡摩挲他師父的玉佩,是在謀算這些。而非我所言,想念他的師父。我雖不知道他與他師父有何過節,但想來,這些也統統與我無關了。我咽了口唾沫,默默将紅燒肉咬進口中,吃完才總結道,“原來你當年想的竟都是這些複雜的……難怪不願意和我一起玩兒,想來,是我心智太幼稚了,隻配玩些泥巴。”“……”他擡眸看向我,異常費解,“你,聽我說了之後,想到的就隻有這些?”“啊,對啊。”我也同樣費解地望着他,“你沒被殺頭不就好了嗎?”他凝視我的眼神很燙,比我口中的紅燒肉還要燙。眸光炯亮。“你是這麼想的?”他好似松了口氣,唇畔漾起一絲笑,期待地看着我。我啃着紅燒肉,有些不知所措,片刻後低聲道,“嗯。反正,你心思如何,似乎也不關我的事……”我不太明白他為何專程與我坦誠這些,但我知道,其實不關我的事。他不算計我就好了,我還不想死。我還沒有看夠他。隻不明白沒被我看夠的他為何忽然又皺起了眉,将筷子捏得很緊。這頓飯幾乎是我一個人在吃,他連嘴都沒再張開一下。走出門時我很想問他一句不吃餓不餓,但一想到他不喜歡我以往總在他耳邊問些廢話,便不敢問了。直到路過一處門扉老舊的偏房,我駐足凝望時,他問我,“怎麼了?”怎麼了?我不知道。許是那深閉古門的景象,與我回憶中某段故事相合。那扇老舊的門,一個三顧不入的人,還有無數次的轉身。院前梨樹飄落一地粉白,風也在為她挽留。“陸大哥,你倒是進去呀?敏敏姐姐病了好久了,等着你去看呢。”答案我站在梨花樹下,拉住酸秀才的衣角,不要他走。酸秀才的衣角被我捏皺,側縫處的針頭封它不住,生生被拽開,露出春衣裡薄薄的灰色棉花。我以為酸秀才的衣服會比我的更緊實一些,沒想到也同我的一樣不經事。賠不起便隻有略感抱歉地将他望着,“我、我給你縫一縫罷……”雖然我不會女紅,但好歹聰明地曉得針線該怎麼手起刀落地用。酸秀才始終皺着的眉沒有舒展,輕輕對我搖了搖頭。卻望着那梨樹後深閉的門。我知道,他應當不是不想進去。可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哄他進門。這幾日接連暴雨,門前的梨花盛開過後就要凋零了。“敏敏姐姐!陸大哥來啦!專程來看你啦!”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小春燕,猛地拽住酸秀才,朝門内大吼大叫,轉頭又對面露窘迫的酸秀才道,“陸大哥快進去罷,别讓敏敏姐姐以為我騙她呢!”他可真是個人才。聰明極了。我仰望着小春燕,對他的行為予以肯定。酸秀才的臉上紅白一陣,瞧着小春燕的眼神頗為怨怼,“你……”我在一旁認認真真地勸道,“陸大哥,敏敏姐姐都病了一個月了,每天都要問我你怎麼沒去看她。她很挂念你的。挂念着要送你雞蛋。”酸秀才冷不防被我逗笑,臉上窘迫之色少了些許,進而斂起笑意,沉吟許久,“可是我……什麼都沒帶,就這麼空手……”小春燕打斷他,催促道,“哎呀陸大哥你什麼都不用帶,多和敏敏姐姐說幾句話,興許明天病就好了。”是這麼個理。就好比我每次餓的時候多想一想景弦,餓都不餓了。好罷,我開玩笑的,餓還是會,不過都能忍受了。推門進去的時候,敏敏姐姐的娘親仍坐在床邊絮絮地與她說道金嶺那戶人家多麼多麼好。她隻是眼也不眨地望着帳頂,目光呆滞,靜靜地聽着,不反駁也不回應。面色蒼白,靈魂也像漸次蒼白。挂在牆上的畫像被風吹起一角,惹我去看,看那墨色的敏敏也漸次蒼白,不再鮮妍。那時候我會分不清,敏敏姐姐等着酸秀才究竟是因為愛,還是因為執念。後來我分清的時候,也已離開景弦許多年。是因為愛。敏敏姐姐的娘很讨厭酸秀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窮酸。其實我覺得酸秀才比起我來過得還算可以,但她娘親好似沒有太讨厭我。隻是看到我和小春燕的時候會磕碜兩句,“咱們家改去開善堂罷了。”還好,令我心裡平衡的是,她看到酸秀才的時候話都不願意多說兩句,鼻孔朝天,翻了個白眼後又推了他一把,險些要将他踹出去。敏敏姐姐幾乎是從床上滾下來攔截她娘親行動的。我趕忙跑過去要扶起敏敏姐姐,小春燕拽了我一把。唉,我就差那麼一步,總之沒能扶住她。我很遺憾。眼睜睜瞧着她跌在酸秀才身旁。酸秀才将她接住了,她就半坐在他腳邊,渾身的力量都承于他那一雙手。她咬緊幹裂的唇,拉緊他衣角的手愈漸顫抖。從前敏敏姐姐教我背“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我總愛背成“欲說還休、欲說還休,欲語淚先流。”她欲語淚先流之後,說了這三天來的第一句話。她哽咽着,咬牙切齒:“你終于舍得來看我了!”聲音像炸得焦糊的餅子,嗞嗞咧咧地。不再像婉轉的黃莺,是隻飛不動的烏鴉。許是看不慣敏敏姐姐這般氣若遊絲的模樣,酸秀才眼角也變得猩紅。大概這樣大家都哭一哭的話,敏敏姐姐這個哭得最慘的心裡就會平衡許多。“你好好喝藥,好好養病……”酸秀才的聲音連飛不動的烏鴉都不如,“好好休息,好好吃飯……”他這算什麼探病,說的又是些什麼勞什子。我就快要聽不下去,小春燕卻說,當一個人太想說,想說的太多,又怕太多想說的會錯,便不知從何說起了。隻好胡言亂語。我似懂非懂,不敢輕易去打擾,但我害怕酸秀才這麼荒廢時間下去能将吃飯睡覺打豆豆數個齊全。好好這樣,好好那樣,什麼時候才會停?“敏敏,你該找個好人家,嫁出去……好好地過日子。”他說停了。我瞧見他喉結滑動,像是在咽一顆難吞難吐的煤球。敏敏姐姐渾身發抖,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就像是吸了一口煤球,那口氣提不上來。我很讨厭橫亘在他們之間的煤球,讓人難受。她的臉沒有血色,一絲都沒有。脆弱地随意使點力就能被摧折。我看着很心疼。我明白,那是因為一腔熱血都倒回了心裡,供養着那顆勃勃跳動的心。其實還好。你看,她還好。她撫摸着酸秀才的鬓角,又去撫摸他的衣角,溫柔地說,“你的衣裳破了,我給你補補吧……補一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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