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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終忍不住道：&ldo;你看我做甚？這裡事情原是你管，自是你懂的多。我又不是那一等無知婦人，要做甚也不急在這一時。太公在日也曾教我，先将正事料理完是正經，這世上總是好人多，隻要這些人在，就走不了大褶兒，且将人心定下，有甚事也無關大局。&rdo;程謙笑道：&ldo;娘子說的是。&rdo;秀英一甩手兒，起身道：&ldo;油嘴滑舌。我去看看玉姐，朵兒家在這裡，那丫頭忠字上頭甚好，我還想留她長久伴着玉姐哩。止她家裡不好，總要想個法子絕了後患，免得拖累玉姐。&rdo;程謙道：&ldo;這又何難？教她知道她爹娘是甚樣人，縱有骨肉之情，也不至為那樣父母而賣主。&rdo;秀英哼一聲：&ldo;說得輕哩，我須得去看着。&rdo;當下各行其是，程謙喚來莊頭，将各家佃戶情形與戶頭一一核實，秀英往看玉姐。次日，程謙先将那等老實佃戶喚來，一總與他們說話：&ldo;我們年輕，又逢大喪，往後須倚仗諸位，一切還依老太公在時例，我不增上一分兒。諸位家中實有難處，也可說與我。如無異議，咱們便如是辦。&rdo;當下便有那淳樸鄉民，參差不齊應了，程謙與他們談妥，每畝田交租若幹，餘者全歸他們。最後方叫來那欲減租之人，令他訴明緣由：&ldo;休要拿老太公來說話，太公成例，一年一議，為的就是怕年景不好，你們交不上租子憂心，看年景議了租子。如今你手上又無契書，我又不是三歲小兒，由你哄了去，但有文書趁早拿來，若無，便依舊例，否則，還請另謀高就。&rdo;莊頭此時便插話道：&ldo;老太公在日待大家不薄，人一旦去了，卻又這般擠兌人家晚輩，不是做人的道理哩。&rdo;程謙也不管那人應與不應，止與莊頭道：&ldo;左右不過三十畝田，我也不在乎這些個，若無人肯種時，尋一經紀賣了，且看新田主還是不這般好說話。&rdo;從來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程謙擺出光棍兒架式，噎得人無話可說，那人亦知程家田租較之旁家為少，否則便不會有這許多人不與他一處鬧，實是怕了程家與他們一拍兩散，再無處尋這等寬厚地主。當下莊頭說合，那人與程謙磕了頭，自打了兩三個嘴巴：&ldo;小人豬油蒙了心，大官人大人不計小人過，寬宥則個。&rdo;又巴不得與程謙立了文書，低頭回去了。程謙心道，且壓下這一出，早晚打發了這不安份的才好！‐‐‐‐‐‐‐‐‐‐‐‐‐‐‐‐‐‐‐‐‐‐‐‐‐‐‐‐‐‐‐‐那一頭，秀英肚裡一輪轉，叫小喜：&ldo;取兩塊銀子一陌錢來。&rdo;把一塊一兩多沉的與了朵兒：&ldo;你到我家這些時日，也忠心伏侍姐兒，這一塊與你拿回家去，交與你爹，也好使他知曉你在姐兒身邊兒不曾受苦，倒好放心，不緻要争了你回去。&rdo;朵兒漲紅了臉：&ldo;我不回去！&rdo;她猶記得年前父親鬧過一場，面上十分不好看。近來她随玉姐上課，聽蘇先生說些忠義仁信之語，也知父親做事不地道。秀英道：&ldo;說甚傻話！縱賣了你，也是一家人，誰個閑來賣兒賣女？&rdo;朵兒羞紅了臉，讷讷道：&ldo;娘子每月與我一陌錢，我都攢着哩，要拿，我也有些錢。&rdo;秀英笑罵：&ldo;倒學會巧嘴兒了！與你就拿着，&rdo;又掂起一塊有三兩沉的，将兩塊銀子放于一個小錢囊内，&ldo;這塊大些兒的，與你娘修個墳兒，你那月錢，自家拿些兒出來，往村頭野店裡買壺酒、買幾碟果子、菜、香燭，與你娘磕個頭去。李媽媽跟着她，休叫人哄了她去。&rdo;因把錢囊交與朵兒：&ldo;拿好了，丢失了我可不與你補來！索性與你一天假，今天姐兒随我，你隻管辦你家中事。&rdo;朵兒與秀英磕了頭，又拜别玉姐，玉姐見母親這般做，也從荷包内取出兩粒銀珠子：&ldo;這個你也拿了去，再有旁的用項。不收我便惱了。&rdo;朵兒十分感念，帶了銀子，往家中去。家中繼母見她來，居然給了幾分笑臉，她爹見她穿着十分整齊，又跟着個媽媽，也有些體面，也覺妻子主意甚好。拿袖子抹了抹凳兒，與兩個坐下。李媽媽雖是貧苦出身，在程家這些年，眼界也高了些兒，雖瞧不上他們二人，卻與朵兒些面兒，當下坐了，卻并不喝他家水。隻說：&ldo;娘子與姐兒說朵兒離家時日長哩，使她回來看看。恐她年紀小，叫我送了來。&rdo;因目視朵兒。朵兒拿出錢囊來，于中揀出小塊銀子遞與父親：&ldo;爹，這是娘子與我拿往家中來的哩，我在那家是極好，家中人也和氣，你别再……&rdo;她到底懼怕父親，話便沒往下說。朵兒爹将拳頭攥緊，也不嫌握着銀子硌，也聽不清朵兒說甚，隻笑道：&ldo;好閨女，好生伺候主人家。常回來看看哩，叫你娘與你做菜團子吃。&rdo;又伸眼看朵兒手裡錢囊，他與妻子看得分明，那錢囊鼓鼓分明還有東西，聽得清楚，铮叮之聲，怕是銀子在響。李媽媽一挑眉，朵兒後母果然已堆笑來問朵兒：&ldo;你手裡拿的甚？還有餘錢罷？可見在那家裡過得極好哩，知道你過得好，我們便安心了。常來家中看看你弟妹，他們想你哩，見人便說，阿姐在城裡，回來把銀錢與他們買糖吃。&rdo;李媽媽咳嗽一聲，暗道我還在哩，你們就這般哄孩子錢。朵兒伸兒拿出一陌錢道：&ldo;這個與他們買糖吃罷。&rdo;朵兒爹見女兒并不取銀子來，亦有些急，拿眼睛看妻子，朵兒後母又拿話來哄朵兒。朵兒道：&ldo;這是娘子與我娘修墳的錢，不能與你們哩。&rdo;朵兒後娘道：&ldo;把與我，我雇人與你修。你小孩子家，哪知經紀？你總要伺候姐兒去，哪得看着？這位媽媽說，我說得可在理？&rdo;李媽媽皺眉道：&ldo;這錢是與亡人修墳的，貪了的人可傷陰德哩。&rdo;朵兒娘道：&ldo;我自看顧得好。&rdo;強從朵兒手裡取過錢囊來，入手一颠，笑眯了眼兒。李媽媽道：&ldo;現還沒春耕，衆人閑着，有人出錢，再沒有不出工的理兒，一、二日總能修得好。後日我還禀了娘子，帶朵兒去拜她娘哩。這三塊銀子，好有六、七兩沉，鄉裡土墳，統共也用不了二、三兩，你且好賺五兩銀子，便要把香燭果品辦好！&rdo;言畢帶了朵兒回禀秀英，秀英聽了，把朵兒後娘一頓好罵，叫李媽媽：&ldo;問明了工價，他那頭動，我把錢與朵兒娘修去。我看他們辦香燭也未必肯盡心哩，拿些殘破的充數也不像話兒，你再取一兩銀子，辦些香燭果品來。&rdo;玉姐見秀英這般作派李媽媽一一辦來，不過二兩銀子完事，又日日催逼朵兒家。朵兒後娘得了銀子，都存起來：&ldo;與大郎娶媳婦用哩。&rdo;卻拿出幾十錢來，與朵兒娘修墳、辦果品。修墳也不用雇人，便使朵兒爹拿把鍬往墳上攏土，辦的香燭果品更不能與秀英備下的相比。到了上墳那日，李媽媽自挎隻籃兒，内放着香燭、紙錢、雞、肉、菜、豆腐、饅頭幾樣供菜，并些果子。到了地頭一看，朵兒後娘亦挎一隻籃兒，揭開蓋兒，也是這幾樣，卻與李媽媽所置不能比。朵兒知李媽媽花費，再看這墳頭也修得不甚齊整，菜也辦得不好，眼淚隻在眼眶兒裡打轉，李媽媽與她擺放祭品。她後娘又推他兄弟：&ldo;須得自家男丁供得才吃得到哩。&rdo;朵兒漲紅了臉，自布了祭品，暗想老太公祭品也是老安人、娘子、姐兒幾個安放，哪有這等講究？！事畢，李媽媽攜朵兒回還，秀英聽李媽媽說：&ldo;必是昧下了朵兒銀子，他們辦得十分不成樣子。&rdo;秀英便道：&ldo;休當着兒女面說人父母不是哩，我便再出幾個錢，與朵兒娘修個墳罷。&rdo;玉姐從旁聽了道：&ldo;我出罷。&rdo;秀英道：&ldo;也好。&rdo;晚間秀英悉說與程謙，程謙道：&ldo;這樣也好，那些個總是養不熟的，早識清了早不受拖累，于朵兒也好。&rdo;秀英道：&ldo;可不是，真待她好，能就賣了她？左右是朵兒不如旁個兒女在他們心裡有份量，有甚事，先抛她出來去死。早離了那家早好。&rdo;程謙道：&ldo;有這等忠仆，于玉姐也好，你不知，忠仆極難得，要緊時能救命、使不絕嗣哩。&rdo;秀英道：&ldo;我自知道，待朵兒事一完，咱們可回城了？&rdo;程謙道：&ldo;可。&rdo;‐‐‐‐‐‐‐‐‐‐‐‐‐‐‐‐‐‐‐‐‐‐‐‐‐‐‐‐‐‐‐‐程謙秀英辦完鄉間事，攜玉姐還家，到得巷口，卻見一片缟素，兩人不由心驚，使人問了，方曉得是楊家老太公故去，也在辦喪事。少不得回家禀了林老安人，又往楊家走一遭。許是柳家鬧得不成話，使街坊取笑，楊家雖也分家，卻分得極平和，辦完喪事，各取了自己一份家私，另尋小房子過活去了。楊家宅子亦空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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