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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福笑道：&ldo;官人放心哩，他們都是做慣了的，似這等舊宅，修修補補反不如推了重建省心。&rdo;洪謙不欲玉姐傷神，玉姐偏愛弄這些個，這一回她便問程福：&ldo;拆下的舊磚舊木破家俱，是不是可折舊發賣了的？&rdo;程福眼睛瞪得大大的：&ldo;姐兒如何知道這些門道？&rdo;玉姐得意，卻不明說，隻道：&ldo;我都知道哩。&rdo;她七歲前連蘇先生都肯帶她往市井裡走上一遭兒，後來大了，蘇先生時有阻攔，洪謙卻愛領着她閑逛。閑來無事，玉姐得了空兒便換一身男童衣裳，把耳墜子摘了，頭發束一束，戴頂小帽兒，與洪謙往街上去逛。市井裡除卻&ldo;落難公子中狀元，私定終身後花園&rdo;尚有那三教九流之輩，諸多生活之道。玉姐大半時候在家，一得出門兒，聽到甚都覺新鮮，都肯記下。因洪謙知道了，便插一回手，他可與三教九流結交，也識得幾個朋友，也為程家做過買賣，尋了誠實經紀，采買磚石木材等，玉姐時常聽得，也知道江州城哪家鋪子裡有好木頭，又誰個窯裡燒得好磚。便說與洪謙：&ldo;便将這舊磚舊木交由他們家折價罷咧。&rdo;洪謙也依了她。繼而出了圖樣來，這世上修宅子，格局總是大差不差，中路正房，地方大些兒就多蓋幾進，再寬些兒，左右兩邊兒再多幾處餘地，或做小院兒、或做下人房、廚房等等。唯有修建園圃，方要與衆不同。洪宅既是自家住的，便也是差不多，中路三進院落，左右各二小院兒，四下依着方位，依次便是廚房、馬廄（無馬養驢騾）、下人房、茅廁一類。卻無小花園。又丈量了宅基地，方喚了人來推了重建。磚石房子，拆也不費甚力氣。洪謙又識得江州城内一個花子頭兒，喚做團頭侯四兒，與他幾兩銀子，他便喚來幾個冷鋪裡的花子，一齊出力三、五日間拆卸完畢，便造起房兒來。這侯四兒是本地一個地頭蛇，專管這一群化子。其時無論地方如何富足，總少不了這些人物，或天災、或人禍、或懶惰、或父母原就是化子，哪處都有他們。官府總不能趕盡殺絕，便生出一個法子來，也認這化子裡有個團頭兒，也與這些花子總造一處地方居住，遇有甚不湊手事，也由他們來幹。一總籠了，免得生事。洪謙與這侯四兒有些交情，乞兒做工又便宜，區區十數兩銀子便打發了，侯四兒還道：&ldo;官人一月把半陌錢來，我使個人與你夜裡看鋪兒，免得有那等毛腳賊聽說府上造房兒，來偷了你家磚石木材走。這街上打更的王二、倒夜香的周四我都識得，也招呼一聲兒。&rdo;洪謙道：&ldo;這倒使得。&rdo;侯四兒又涎了臉來：&ldo;這錢也不用大官人出，隻再教我兩手兒便得。&rdo;你道洪謙如何識得這侯四兒的，侯四兒因是個乞丐頭兒，身家實富足，也住大屋使奴婢，還好有兩個美婢，以洪謙一流亡贅婿，尋常實搭不上這号人物。卻因侯四兒好賭，洪謙至江州，身無長物時，侯四兒道這洪謙将來不免要做他冷鋪内一個聽喚的，遇上了便擡手照顧一二，也是收買人心。不意這洪謙樣樣都會，一日侯四兒手氣不好，且代侯四兒赢了一把轉了運，賭徒最好迷信，從此侯四兒便看洪謙不同，還要扶持洪謙。不想洪謙隻是不想負他人情，轉頭與程老太公幫忙，後做了贅婿。然兩人也結了幾分兒交情，洪謙偶擰不過，也教他兩手，自家卻不去賭了。洪謙又教侯四兒些竅門兒，且說：&ldo;小賭怡情，大賭亂性，休要入迷哩。&rdo;侯四兒道：&ldo;見你對餘家那般狠，我豈敢賭大了，不瞞大官人說，我要是個濫賭鬼，且掙不下這份家業哩。下月哥兒滿月，大官人不嫌棄我這化子髒，我便來讨杯酒水，如何？&rdo;洪謙道：&ldo;可也。&rdo;玉姐又算工人錢，造房不比拆房，須得些熟手方可，這價便高，那等做擡磚一類粗劣活計的是小工，價便低，又有師傅價更高些。又有磚石木料錢，總算她轉頭将這賣舊木舊磚的錢折一折，又省出一筆來。翻揀一回曆書，放串鞭炮，便破土動工。‐‐‐‐‐‐‐‐‐‐‐‐‐‐‐‐‐‐‐‐‐‐‐‐‐‐‐‐‐‐‐‐過不一月，便是金哥滿月，小小嬰兒能懂甚？除開吃喝拉撒四樣，便隻剩睡覺犯悃，便是滿月酒，也沒抱他出來，玉姐聽李媽媽說：&ldo;月裡孩兒不能見風哩。&rdo;又記下這一條兒。左鄰右舍都來看金哥，也止有婦人得入秀英房裡看他。因未出程老太公之孝，外間隻擺酒，并不請彈唱。未出孝，這滿月原不應這般大辦，卻因金哥實是程太公生前所盼，故而從權。秀英将好出了月子，打水洗澡，換了新衣。何氏見了便笑道：&ldo;心寬體胖，越發富态了。&rdo;玉姐卻叫林家月姐、裡正家三姐幾個拉住了一處說話：&ldo;小時候便常見哩，越大了越不得見面兒，也不知你忙的甚。&rdo;玉姐道：&ldo;我家近來有事哩，又有添個兄弟又要蓋房兒，不得閑哩。&rdo;娥姐笑道：&ldo;不得閑也止是你家長輩，你有甚事可做？&rdo;玉姐也不争辯，隻說：&ldo;長輩忙哩，哪好再打攪？&rdo;又說娥姐要做新婦。娥姐臉上一紅：&ldo;他家為他在京裡謀了個太學生，要去京裡考哩，總不能耽誤了正事，便緩兩年。&rdo;一語畢，忽憶起自家将嫁，卻與一群小丫頭說這個做甚？嗔道：&ldo;一群小鬼兒，卻拿我來打趣兒！&rdo;作勢要打，衆人歡笑散去。因程家與娥姐之禮頗重，娥姐待玉姐便也親近，見月姐與三姐一處說話，便悄問玉姐：&ldo;你今而姓程？&rdo;玉姐笑道：&ldo;是哩，爹說到明年正月再改，将金哥兒姓了程，雖是契滿了，總是承太公的情，不好叫這頭絕了後。我留這裡也不妥當。&rdo;娥姐附她耳上道：&ldo;休說是我說的，你們一家三口兒搬了，雖住一條街上，到底是兩個門兒，這門裡老的老小的小，卻不好過哩。你倒好想想。&rdo;玉姐道：&ldo;姐姐好心我知道哩。&rdo;外頭忽地傳來一陣叫好之聲，卻是洪謙與林秀才說，叫金哥姓程：&ldo;孩兒年幼，我且與他養着。&rdo;聽的人都說洪謙重信守義，端的是條好漢。席間紀主簿也是衆星捧月，酒酣之餘又與衆親朋透些消息：&ldo;現府君真個好運道，上下一活動，倒好做京官去了，交割完畢最遲明春便走。止不知新府君是哪個哩。&rdo;男客們一陣交頭接耳，林秀才又問：&ldo;那縣裡呢？&rdo;紀主簿道：&ldo;這卻沒有消息。&rdo;女人裡聽了叫好聲兒，秀英見金哥睡夢裡将小眉頭一皺，忙抱起他來哄着，又使小喜去看外頭怎樣。小喜出去招捧硯問過一回，回來向秀英一一回了，街坊娘子們便誇秀英有福氣，兒女雙全又有個有情有意好官人，林氏道：&ldo;這才是修成正果了呢。&rdo;一語提醒了素姐：&ldo;往常女婿往山上慈渡寺裡舍了無數錢，我們也許了大願的，今得了哥兒，要還願哩。&rdo;林老安人不由頭疼，程家僧道絕迹，隻因素姐當年曾叫個尼姑騙了幾十兩銀子去，林老安人發了狠，不許她與這些野尼姑結交，止許自家念經。然慈渡寺卻是一處好道場，程家在那裡舍了銀子燒了香便漸漸轉運，林老安人自己也頗信服。便允素姐：&ldo;天冷了，金哥又離不得人，秀英才出月子，你又未出孝。叫孫女婿帶玉姐走上一遭兒罷，你要去，明春天暖，家裡一道去。&rdo;晚間說與玉姐：&ldo;趁還沒結冰，你與你爹走一遭兒，你自家也虔心禮佛，求個好歸宿哩。與你爹求個簽兒，保佑他明春做秀才，待應時，我再出二十兩香油錢。&rdo;玉姐老師是蘇先生，讀書人于佛道二教總在信與不信之間，每有嘲弄之語，她聽得多了，便笑道：&ldo;老安人卻将佛祖做貪官兒哩，佛祖心明，投緣兒的總能如願，不投緣兒的求也無用。不若用心讀書，用心做事。&rdo;林老安人連呸數下，又拍了玉姐一巴掌，道：&ldo;童言無忌！&rdo;蘇先生知曉此事，也說：&ldo;我讀《易》數年，略有心得，聞說高僧大德也有先知之能，倒好讨教一二。&rdo;也與洪謙父女同去。洪謙騎馬，玉姐也要騎，且說：&ldo;爹允過哩。&rdo;洪謙心道，我沒允過罷？難不成是忘了？因吃不準，便道：&ldo;辦正事哩，你坐我身前，也雇車兒帶着，冷得受不得了便去車裡坐着。&rdo;又看蘇先生。蘇先生道：&ldo;老夫騎馬時，你還不會走路哩。&rdo;洪謙将頭一别，便令租兩匹馬來。玉姐又将李媽媽、小茶兒、朵兒一并帶了去。一路上蘇先生大感暢快，及見運河，又指點着與玉姐授課，此河因何而鑿，花費幾許，過幾州，有甚用……那邊山名甚，有甚掌故……幾人到了慈渡寺，蘇先生徑尋方丈論道，玉姐與洪謙燒香。玉姐真個磕頭為洪謙求簽，卻是個中吉。洪謙自家不甚信這些個，然因得了兒子，倒也若有所感，感謝之心頗誠。父女兩個添了香油錢，蘇先生還未出來。冬天日短，洪謙托小沙彌去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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