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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凱将把這家安人從河裡撈将出來，安人的孫女兒便帶人下河撈魚摸蝦，盛凱頗覺不可思議。洪謙見了，暗道，玉姐果然還小，想事難免有不周之處。當下斥道：&ldo;還不見過盛世兄？&rdo;玉姐斂衽低眉道：&ldo;世叔安好。&rdo;盛凱手足無措，不知要拿這個&ldo;侄女&rdo;怎生是好，隻得勉強應一聲兒，匆匆告辭而去。洪謙将臉一闆，對玉姐道：&ldo;你去哪裡了？弄得這一塌糊塗的回來？&rdo;玉姐也不怕他，笑道：&ldo;爹與先生還有那位小世叔說話，并不知道，我與娘說過了。娘允我出去走走，我帶了她們兩個哩。且朵兒爹娘要見她，她獨個兒去，恐應付不來，就三個一道去了。往她家那裡去，有個淺河汊子，胡亂走了幾步，水不深，剛過膝蓋兒。&rdo;洪謙豈是好哄的人？玉姐今日梳雙鬟，腦袋上一邊兒垂着一個，洪謙右手小指一伸，勾起她左邊那彎成圈兒的頭發，将她勾進門内，且吩咐，&ldo;關門！&rdo;玉姐護着頭發，踉跄跟了進去。洪謙拎着閨女，往見秀英，他總覺有素姐投河之事，秀英不緻允了玉姐去河邊玩耍，多半是玉姐自作主張。因是程家别業，洪謙與秀英也不住這正房，正房是林老安人與素姐居住。洪謙待要繞過前廳，便與玉姐往左行，恰看着蘇先生撞樹。洪謙手上一頓，玉姐乘勢逃了出來，半邊頭發都勾散了，使手攥着落下的一大绺頭發，手裡蚱蜢便長到了頭上。一手掩口，笑出聲兒來。玉姐已知情勢似是不好，那蝦是淺溪裡下了蝦籠捉的不假，那魚卻是河裡逮的。河魚土腥味重，整治須種種佐料，否則難以下咽，除非餓極，鄉人少食，是以河中頗多大魚。玉姐随便拿幾文錢換根釣竿，朵兒掘出蚯蚓來，穿在鈎上，不一時釣上條大魚來，三個人一齊拉，方拉了上來。初時玉姐險些叫它拽到河裡，吓得小茶兒一身冷汗，玉姐再三叮囑：&ldo;回去都不說此節。&rdo;賊人膽虛，玉姐雖不曾做賊，卻做了錯事，膽子也不甚壯。見洪謙如此，情知要壞。這一頓是少不了的，然為減刑，須得打個花胡哨方好。一見蘇先生如此，便笑道：&ldo;好先生，這一撞，晚飯便齊了。這裡有蝦有魚，先生撞樹，掉下米來，正好造飯。&rdo;蘇先生之蘇字，寫作&ldo;蘇&rdo;，草頭下面，左魚右禾，禾便産米，是以玉姐如是說。蘇先生撞樹，撞完正與樹對峙，冷不丁兒聽學生如此&ldo;雅谑&rdo;，他也不惱，反問：&ldo;若落的是魚呢？&rdo;玉姐道：&ldo;緣木求魚，也非不可，一條清蒸、一條紅燒罷哩。&rdo;蘇先生大笑：&ldo;落的是草呢？&rdo;玉姐道：&ldo;省柴。&rdo;蘇先生将笑隐去，理一理衣衫，道：&ldo;落的是水呢？&rdo;玉姐拉着頭發不作聲。蘇先生卻不饒過她，鼻子裡一聲：&ldo;嗯？&rdo;玉姐飛快道：&ldo;我錯了。&rdo;蘇先生看洪謙一眼道：&ldo;凡事有先後，你先管教女兒，我再教導學生。&rdo;聽得玉姐脊背生寒，暗道方才玩耍時失了計較。洪謙與蘇先生一拱手，一個做人爹的一個做人先生的，誰也休笑誰，總脫不了&ldo;養不教，父之過&rdo;與&ldo;教不嚴，師之惰&rdo;。卻說洪謙将玉姐連同小茶兒、朵兒兩個押至秀英跟前，秀英方知玉姐做下的好事，面上登時變色，伸手往玉姐背上大力打了幾下：&ldo;你是怎生與我說的？家裡有客來，做甚都不方便，屋裡怪悶的。出去一回便回，往朵兒家看看。朵兒家住水裡還是住船上？&rdo;又将小茶兒、朵兒兩個胳膊上狠掐了幾下：&ldo;也不攔着姐兒！&rdo;且說玉姐，&ldo;你阿婆将從那裡撈出來，遮掩且來不及。你又過去，生恐人不知道麼？！下鄉不幾天，你就野了！再這樣，以後你連房門兒也休想出。&rdo;又作勢要叫人牙子來發賣了小茶兒與朵兒。玉姐小臉兒煞白，跪下來道：&ldo;不幹她兩個事，是我從朵兒家裡出來，一時心裡痛快，要出來玩的。要罰且罰我。&rdo;洪謙道：&ldo;她兩個伺候你，沒盡着本份，便要罰！&rdo;玉姐見父母如此，吓出淚來，一力央求：&ldo;且饒這一回，下回不敢了。&rdo;秀英啐道：&ldo;呸，你還想有下回？我買她們兩個來，便是要她們幫襯着你，但凡你想不到的她們好想着，現在看來她們沒這個用，還留着做甚？&rdo;玉姐一驚，見求人無用，且家中最心軟之長輩素姐猶卧床上，父母這裡求不得，飛身起來撲在小茶兒和朵兒身上：&ldo;敢動我的人，踩我頭上過去！&rdo;洪謙單手将她拎起：&ldo;學會要脅父母了？&rdo;玉姐一把鼻涕一把淚：&ldo;她們要因我而罪，我一生不安心。&rdo;洪謙一揮手，捧硯與平安兩個來，一人一個，将兩個丫頭采将起來便要拖走。小茶兒與朵兒兩個已吓傻了，蝦籠也落地了，魚也摔青磚地上直打挺兒。洪謙左手女兒右手卻将那魚拎起來，魚嘴一張一合，與玉姐一張哭花了的小臉兒打了個照面兒。洪謙道：&ldo;不過膝的水裡能長出這般大魚？當你爹娘是傻的哩？還敢胡言亂語！罰你罰你這不老實！世間能人多矣，你道隻有你聰明？&rdo;玉姐也不哭了，看着那魚嘴兒開合，抽抽答答，轉頭看洪謙。洪謙扭過臉兒去，一揚下巴，小茶兒與朵兒便叫采将出去。玉姐大驚，張張嘴兒，卻甚都說不出來。洪謙這才将一人一魚放地上，玉姐腳一着落，腿便一軟，哀聲求洪謙：&ldo;爹～&rdo;洪謙道：&ldo;我聰明能扯謊的閨女又要做甚哩？&rdo;說便假哭幾聲，&ldo;你扯謊都扯不好，我真羞見祖宗。家中再要有個長輩，我要請罪哩。&rdo;秀英更怒：&ldo;老安人叫你阿婆蠢哭了，我快叫你蠢哭了！&rdo;又命小喜打水，與玉姐洗臉梳頭換衣裳。衣裳是李媽媽拿來，玉姐趁李媽媽與她系裙子，悄聲問：&ldo;小茶姐與朵兒哩？&rdo;李媽媽将臉一闆：&ldo;她兩個做下這等事兒，姐兒還要怎地？我也叫娘子好一頓數說，險些将我也賣了哩。&rdo;玉姐道：&ldo;我還有些私房，娘要賣她們，我悄将銀子出來，媽媽與我将她們買還回來……&rdo;李媽媽驚愕看着玉姐，半晌說不出話來。替玉姐系好裙子，推玉姐出去吃飯。晚飯是紅燒的鯉魚與鹽水煮蝦，又有新下的冬瓜與排骨一道炖了，配香米飯。玉姐卻食不下咽‐‐小茶兒與朵兒，果然不見了。晚飯後，玉姐再往書房，蘇先生一張臉似老了十歲，竟說：&ldo;是我不曾教好你，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偏往那險處去！是我失職無能啊！&rdo;這蘇先生原教的太子，逼出來的臭毛病，太子學得不好，無論太子是何等樣人，太傅也要連坐請罪，總是個渎職、本事不夠。玉姐嗫嚅道：&ldo;是我的錯，怎地連累這些人？&rdo;蘇先生肅容以對。玉姐一咬牙，往洪謙與秀英處請罪：&ldo;千錯萬錯，是我的錯。是我思慮不周，擅行在先，扯謊在後，随爹娘罰罷。&rdo;林老安人聽得動靜，吓了一跳，又恐将玉姐吓壞了，做了第二個素姐，出來道：&ldo;素姐病未好，人且休賣，戴罪立功，隻當為素姐積德罷。&rdo;複拉起玉姐來，好言撫慰。玉姐撲入林老安人懷内放聲大哭，小茶兒與朵兒又叫領了來，三人抱頭痛哭。林老安人方與玉姐道：&ldo;走大道都有遇鬼的時候兒，何況你們還要往小道兒上走？萬事自家安危最是要緊，小孩子家愛玩，也當有分寸才是。你爹娘哪是禁你出行？是氣你不自己珍重。&rdo;林老安人又說兩個丫頭：&ldo;姐兒貪新鮮，要去玩水，你們也不想想，你們兩個可能照顧周全了？&rdo;兩人慚愧萬分。林老安人又道：&ldo;她要玩水你們伴着，她要殺人，你們也遞刀兒？&rdo;不料兩個丫頭真個一齊點頭，林老安人吓得兩眼發直：&ldo;你們還敢點頭兒？！那是犯法要償命的！&rdo;起意要将兩個賣了。不料朵兒道：&ldo;那姐兒要殺誰個，我去。&rdo;洪謙反勾起唇角來：&ldo;倒有一條忠心可取。&rdo;玉姐機靈全回來了，道：&ldo;我不叫人抓了她走。&rdo;洪謙道：&ldo;休說大話！我要賣她，你且有辦法？&rdo;玉姐咬着下唇，不說話了。‐‐‐‐‐‐‐‐‐‐‐‐‐‐‐‐‐‐‐‐‐‐‐‐‐‐‐‐‐‐‐‐既出這等事，林老安人越想越怕，與秀英道：&ldo;玉姐膽也忒大，須得管束管束了。兩個小婢子也是，竟跟着玉姐胡鬧起來，也不攔着。今日她三個能下水去，明日就好一條藤兒起小心思了，攀梯爬牆兒你也不知道！&rdo;說得秀英心驚，她沒少聽過那等&ldo;琴挑文君&rdo;的話本，發狠道：&ldo;是要管束了。&rdo;那頭袁媽媽數說小茶兒：&ldo;姐兒與朵兒兩個小，你也小？這般不知輕重！&rdo;小茶兒也萎靡多日。朵兒亦吃李媽媽一回罰，都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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