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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洪謙見玉姐焉了幾日，又心疼起來，看秀英嚴管，便說：&ldo;孩子有脾氣，越管越擰，她不是不曉事的，與她說明白便是。&rdo;再好言撫慰女兒，與蘇先生兩個，将道理掰開來講與玉姐聽。洪謙所說，無非這沒把握的事兒休要去做，做人以誠，瞞不過的事兒休要瞞：&ldo;你當别人是傻子，人知道了惱不惱？&rdo;所謂識時務者也。蘇先生所言，乃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等句。至如言而有信一類，也泛泛而談。一時收不住，又說那：&ldo;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譬如聖天子，身系天下黎民，也非想做甚便做甚。官家犯錯，且要下罪己之诏，有佞倖之臣，必遭翦除。寵臣過甚，使甚成佞倖，非寵，是害也。&rdo;又比出那亡國昏君與奸臣的例子來，總是一齊倒黴，互救也是救不得。玉姐對此深有體會。為壯玉姐膽氣，洪謙命人租了兩匹馬來，早晚天氣涼爽時，教玉姐騎射。直至這日，玉姐對洪謙道：&ldo;爹，我明白了。不過是&lso;休要自作聰明&rso;，&lso;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rso;。&rdo;洪謙道：&ldo;哪一天金哥也似你這般，你要不要打殺了掇撺他壞事的小奴才？難道他們沒有錯？你真心為她們好，當使她們曉事！你自家更要明白事理。她們若是糊塗蟲，趁早自家打發了，免得傷心。一條狗養三年死了且要心疼，何況于人？疼那值得疼的，打發了那不值得的。還怨爹娘否？&rdo;玉姐臉上一紅：&ldo;人又不是不曉事。&rdo;洪謙方舒了一口氣：&ldo;你是我祖宗！閨女能要老爹的命哩！&rdo;經此一事，玉姐愈加沉靜，雖則每日照樣戲笑，行事竟與以往不同，好似脫胎換骨一般。合家上下見她這樣，都放下心來。朵兒卻拿了兩陌錢，買些糖，用的卻是小茶兒教她的法子，與村中幾個頑童，叫他們将繼母所出的兩個弟弟揍了一頓。且說：&ldo;死咬不認，誰也怎不着你們，下回還有糖吃。&rdo;說這話時，朵兒兩手是汗，不想頑童們滿口應承。朵兒邀了小茶兒，兩個往自家去，正看她兄弟躺在床上，竟不覺難過。小茶兒反覺快意，原來那天她們伴玉姐來，繼母又唆使她兄弟管她要管，兩個小子仗着是朵兒兄弟，竟往朵兒身處撲，扭手扭腳要翻她身上。險些将玉姐也擠了，虧得小茶兒護着。那頭朵兒娘的墳，雖有照看，卻實不如旁人家，夏天雨水多，淋得半秃不秃，朵兒心中大恸。聽了小茶兒之計，便狠心點頭。且回來放話：&ldo;我已賣與主人家，你們再管不得我。再不老實，管我要錢，我不動爹娘，他們卻有苦頭吃哩！&rdo;心雖有怯意，終将話放出，說完也不看她爹娘臉，拉着小茶兒便回。到得屋裡躺下，心猶亂跳，跳完自家也笑，對小茶兒道：&ldo;真是痛快！&rdo;次後朵兒家裡人着實欲再鬧一場，須知她後娘襄着她便為了哄錢來使，如今見不與錢，怎肯罷休？朵兒卻是甯肯把錢與那頑童等，權作買了打手，也不肯再與這些人。又往親戚家哭：&ldo;把我賣了，墳也不與我娘修哩。我且尋舅家來鬧來。&rdo;親爹賣閨女，舅家管不得，然出嫁閨女墳頭兒要平了，娘家人但有氣性也要鬧上一鬧。經此一事，朵兒爹與後娘跌腳不已：&ldo;她生變得這般厲害了。&rdo;卻不敢再讨錢放賴了。‐‐‐‐‐‐‐‐‐‐‐‐‐‐‐‐‐‐‐‐‐‐‐‐‐‐‐‐‐‐‐‐經曆初時風波，程、洪兩家諸人在鄉下方太平住下。每日裡，蘇先生教完兩個學生，又溜牆根兒，盛凱也時有拜訪。洪謙與蘇先生卻不喜往盛家去。蓋因盛父每聞客來，總要拉着說話兒，他數十年未得個秀才，總與這些人說不到一處去。有些人不中，是真懷才不遇，有些個卻是真無能為。盛父便是後者，偏他因兒子做了秀才，又要擺一擺譜兒，惹洪謙生厭，蘇先生更不喜他，索性避了開去。盛凱每至，秀英無不盡力招待，玉姐卻再不露面兒，正洗心革面，讀書繡花，騎馬打獵。蘇先生有一絲愛才之心，喜盛凱溫文仗義，每勸盛凱：&ldo;文章事，總不好閉門造車。欲做好文章，眼界須寬，還是城裡好。&rdo;盛凱回以重孝，蘇先生歎道：&ldo;奈何奈何。&rdo;盛凱并不很急，與蘇先生長談，始知自己差得太多，便誤今秋一科，等上三年，覺得紮實了再考，才能放心。明年出孝，再往江州去，亦無不可。此言一出，蘇先生贊他：&ldo;不驕不躁，甚好！&rdo;如是在鄉間住了兩、三月，卻到回城時節。不第待程、洪兩家動身日，盛凱亦來相送。洪謙想他少年得意，與他有些關系也不壞，便留了厚德巷的地址，囑他得空來坐‐‐盛凱道：&ldo;不日定當登門拜訪。&rdo;告辭而去。到得厚德巷，先遣回來整頓灑掃之程福、程實父子來迎，兩處宅院皆灑掃幹淨，隻将行李解放，土産與街坊略勻一勻，便洗漱安歇。一夜無話，林老安人惦記私房，攜素姐來尋秀英、洪謙，欲将那一份嫁資與了玉姐。秀英接了母親祖母，道：&ldo;才将回家，又有年紀了，也不歇歇。&rdo;林老安人道：&ldo;來看玉姐金哥，一日不見想得慌哩。&rdo;秀英命胡氏抱了金哥來，這金哥行将一歲，依舊不會說話，隻是咿呀，林老安人看了也是歡喜。趁勢便說：&ldo;往後那家都是金哥的，你這裡才立戶，沒甚土地錢糧，我這裡有些東西要與玉姐哩。&rdo;便摸出匣子來。秀英還道是些壓箱首飾，接便接了。不意林老安人說要過戶，秀英方打開來看，大驚失色：&ldo;這如何使得？&rdo;林老安人道：&ldo;玉姐姓這幾年程，難道不該得？當初養她，總打了做戶頭的主意哩。且孫女婿又是秀才了，轉年再做舉人、做進士，嫁閨女的嫁妝薄了，到夫家也要受白眼。休饒舌，我自有主張，你不應，難道要我寫遺書？鬧出來不好看哩。&rdo;秀英道：&ldo;我須與官人商議。&rdo;林老安人道：&ldo;我與曾孫女兒的，與你們何幹？&rdo;秀英丢一個眼色與小喜，小喜悄去請洪謙了。洪謙過來，亦不肯要，林老安人見他們這般，将兩眼一閉，兩腿一伸，逼得小夫妻兩個應了。林老安人方歡喜起來：&ldo;這才是哩。&rdo;洪謙與秀英一邊一個攙着她，洪謙附耳道：&ldo;老安人何須如此？嶽母總是秀英母親，誰還怨她不成？&rdo;林老安人一驚，旋道：&ldo;是我自家心意哩。&rdo;洪謙不欲人說他貪嶽家财物，從頭至尾并不插手，書契銀錢收來，并不沾手，悉交與秀英。秀英将财物收妥，暗道玉姐嫁妝已有模樣兒。過不兩月，又是金哥生日，卻于程家宅内擺酒，宴請諸街坊并親朋。金哥漸次長開，雖不十分俊俏，也有七分可愛。更兼養得圓潤，讓人抱着愛不釋手。卻隻有一條不好：至今依舊咿呀。令秀英十分憂愁：&ldo;玉姐似他這般大時，廢話連篇，好似老和尚念經，他倒好，做個參禅方丈樣兒。&rdo;然上至林老安人，下至何氏都說：&ldo;男兒從來說話晚。不礙的哩。瞧這生得模樣兒，聰明伶俐。&rdo;秀英亦止唠叨幾句，她因性急，早在林老安人面前說過幾回，林老安人皆如是說，她早經知曉。此時不過想聽旁人多贊她兒子幾句罷了。金哥生日在九月末，他生日一過，便入冬。玉姐因金哥周歲，林老安人忙前忙後，又累病，便說與秀英：&ldo;老安人那處事也多，她又上年紀，今年過年，縱不一處過，也要幫忙備年貨。&rdo;秀英道：&ldo;這還用你說，我早想好哩，一樣子兩份兒的，年前掃除，我在這處，你去與老安人跑個腿兒。&rdo;玉姐應了，又看秀英說今冬柴炭事。想一想，往程宅看一回柴炭，比一比數目，覺着不缺，方放心回來了。到得年前，玉姐果記得往程宅相幫，過宅内小祠，猛地想起一事‐‐自家新宅内并無這一處地方。這還了得！玉姐又匆匆往回走，說與秀英：&ldo;娘，咱家怎地過年不拜祖先？&rdo;說得秀英也是一愣。秀英在程家長大，年年拜的程家祖宗，一朝未曾拜别家祖先，她尚不覺如何。經玉姐一說，也想起來：&ldo;是哩！這卻是為甚？&rdo;又思，公婆墳茔還未修哩！不由冷汗直冒，這等事居然也疏忽了，實是不孝。晚來說與洪謙：&ldo;我做你家媳婦也有些時日了，竟不曾與舅姑上炷香哩。且往常說要遷了墳茔來，怎地也沒動？&rdo;洪謙面上一冷：&ldo;入土為安，休要打攪亡人為是。至于……待我想上一想。&rdo;秀英道：&ldo;這還用想，我這便收拾處房兒來，請人寫了神主。&rdo;洪謙焦躁道：&ldo;這須不用你操心。&rdo;秀英道：&ldo;怎地不要我操心？玉姐往我家裡去，回來問我哩，說咱家怎地過年不拜祖先，卻要我怎生答？&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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