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月色,園子裡的景色依稀可見,小寒踏着青石路過去,倒也不需要燈籠。小寒就轉身把燈籠交給了二娘子,二娘子和七娘子索性拐到了聚八仙附近的長椅上,拎着燈籠坐了下來。月明星稀,濃重的夜色裡,依稀可見流螢閃爍,遠處有蟬鳴陣陣,萬花流落方向傳來了響亮的蛙聲。&ldo;五娘子的性子,你想必也摸得差不多了。&rdo;二娘子沉吟着撿起了方才的話題。七娘子望着蟬翼紗燈裡明明滅滅的燭光,尋思着緩緩道,&ldo;五姐是個暴脾氣,其實心地倒不壞,也很有韌性。隻要不觸了逆鱗,大家相安無事,倒也不會鬧出多大的岔子的。&rdo;可惜,五娘子的脾氣變幻莫測,誰知道下句話她會不會翻臉。這樣的人,要是能拿住了她的性子,倒不難相處。至少她不會存着什麼害人的主意。二娘子一再提起這個話題,她要是再藏拙,倒辜負了她的苦心。二娘子就望着七娘子欣慰地笑了笑。&ldo;我聽說,端午前幾日,封太太上門了。&rdo;她又轉了話題。不要看二娘子好像思路散漫,想到哪裡說到哪裡。其實是根本沒有多餘的話。先說大太太身邊需要一個智囊,就是在提點七娘子,她該走的路線。再談五娘子的性子,是告訴七娘子,将來的正院,五娘子是最弱的一點,很容易被四姨娘利用了生事。七娘子應該多花心思,和她改善關系。才能讓大太太在内苑的鬥争上,占到上風。又說九姨娘的家人……&ldo;哎。&rdo;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ldo;往年都是太太打發,我沒有出面,今年太太不在,誰出面都不大妥當,我就把這個人情拿來做的。免得封太太領了四姨娘的情,又是扯不清。&rdo;這是她早想好的托詞。二娘子開門見山,&ldo;你放心,這事我會幫你周全的。&rdo;她如此直爽,倒是出乎七娘子的意料。七娘子不由得愕然轉頭,看向二娘子。二娘子的眼神坦然、澄澈。&ldo;生恩難忘!&rdo;她的語調很溫和。&ldo;娘在這件事上是小氣了點,如果換作是我……&rdo;子不言父過,二娘子能說出這樣的話,算得上是推心置腹了。七娘子眼圈就是一熱。&ldo;當時大姐和我都小,也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rdo;二娘子就又把話繞了回來。&ldo;其實這麼多年,還有什麼事是過不去的?等娘回來了,我幫着勸幾句,以後封太太上門,就當正經親戚往來,你也能時常見一見,知道一下封家的近況。就算是為九姨娘盡一份心了。&rdo;到底是二娘子。知道要用一個人,就要拿住她的心。九哥是正院的人,七娘子為了自己的體面,是一定會為正院着想的。但這隻是你來我往的利益交換,沒有什麼感情因素。可是給封家體面,那就純粹是看在七娘子的面子了。二娘子要讓大太太松口,是肯定要下一番功夫的。七娘子就算老于世故,都不得不為二娘子的誠意感動。&ldo;二姐。&rdo;她已有些哽咽。二娘子微微一笑,摸了摸七娘子的秀發,&ldo;上回給了多少銀子?我知道你手頭不寬裕。&rdo;兩人經過這番對話,俨然已親密了不少。七娘子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手頭也是真的沒有多少錢了……王媽媽一直不曾把賞給封家的銀子送來,按理,那應該是走公帳的支出……&ldo;三十兩。&rdo;她垂下頭,聲若蚊蚋。&ldo;回頭我讓小寒給你送點銀子去,正院的姑娘家,哪一個手頭沒有個成百上千兩的。&rdo;二娘子笑了。&ldo;這怎麼好意思!&rdo;七娘子難免要客氣客氣。&ldo;等母親回來,也是要把那三十兩補給你的!&rdo;二娘子拍了拍七娘子的肩頭。&ldo;小寒怎麼去了那麼久還沒有回來?&rdo;兩個人心裡都有數:七裡香鬧起來,恐怕是八姨娘要臨盆了。隻是女兒家也不好把這兩個字挂在嘴邊。所以二娘子才沒有明說。小寒去了這麼久……難道八姨娘是出了什麼事兒?兩個人都有些焦躁。七娘子也說不清自己希不希望八姨娘生個兒子。她在古代生活也有七年了,怎麼不知道在古代,沒有兒子的人家,處處都要被人欺負。古代的醫療條件又不好,九哥雖然也平安長到了七歲,但随時可能因為一點小事夭折。如果八姨娘能夠再次為楊家添丁,那就是多了一重保險。可那樣一來,九哥就不再是獨生子了,很多本來闆上釘釘的事,也許就會有了變數……兩個人都是滿腹心事。過了一會,小寒喘着氣過來了。&ldo;是八姨娘臨盆……不過痛得很厲害,産婆說,恐怕是胎位不正。&rdo;二娘子不由得就緊緊握住了拳頭。要出嫁的女兒,總是希望娘家多些男丁,她在夫家說話也硬氣一點。&ldo;七妹先回去吧!免得王媽媽擔心。&rdo;她強笑着安排。&ldo;我還在這裡等着,小寒先送她回去,再來接我。&rdo;七娘子乖巧地起身,&ldo;不用,二姐,我認路的。&rdo;&ldo;不成。&rdo;二娘子很堅持。&ldo;你很少到園子裡來,萬一被吓着了怎麼辦。&rdo;可是七娘子反過來也不放心二娘子在黑暗中等小寒。&ldo;二姐不如多走幾步路……把我送到園門口,您再從長青樓、小香雪那條路繞回去。&rdo;她一臉的堅持。二娘子考慮了一下也就同意了。&ldo;原本也想把你送回西偏院,我們再回幽篁裡的。&rdo;幾個人的腳步明顯都加快了。經過溪客坊的時候,七娘子留了心。溪客坊裡亮着的燈也比來時多。看來是都聽到動靜了。才過了溪客坊,一聲悠長的慘叫,從七裡香方向隐約傳出。姐妹倆肩頭都是一跳。七娘子不由往二娘子身邊靠了靠。雖然隔得遠,聽不真,但叫聲中的凄厲與痛楚,卻已是漸漸在她耳中漫開了。二娘子也不由自主地一把捏住了七娘子的手。她的手心裡滿是冷汗。倒是小寒還鎮定些,喃喃地說了一句,&ldo;怕是難産……&rdo;便又收住了話頭。三個人腳下又快了幾分。到了園門口,七裡香那頭的動靜已是聽得不太清楚了,李媽媽掇了條闆凳在門口坐着,頭一點一點的,打着盹兒。小寒輕聲叫,&ldo;李媽媽,李媽媽。&rdo;李媽媽一個激靈,堆着笑招呼,&ldo;七娘子回來了!&rdo;就忙着回身開門。聽着七裡香那頭傳來的喧嚣,她一邊開門,一邊自言自語地道,&ldo;又是誰深更半夜不得安生……&rdo;七娘子有幾分想笑,心卻沉甸甸的。她就想到了在去向解語亭的長廊上,八姨娘對她飛的那一個眼色。那時她雖然瘦得怕人,但畢竟鮮活靈動。西偏院就一點也聽不到百芳園裡的動靜了。王媽媽知道了八姨娘臨盆的消息,倒是上了心。&ldo;老爺今晚睡在外院,入了夜百芳園就鎖門不許人進出……也要與他說一聲才好。&rdo;便披衣出了西偏院,吩咐婆子前去送信。又叫上元到園子裡候着,八姨娘一生就來報信。&ldo;四姨娘七月初就備下了全套的人,都在七裡香晝夜待命,我們隻是過去探聽着消息就成了。&rdo;她漫不經心,&ldo;我慣使的幾個小丫頭都不在院子裡過夜的,說不得借七娘子幾個人用了。&rdo;把你當自己人,才會借你的人使。七娘子笑了笑,沖立夏使了個眼色。立夏就上前笑着說,&ldo;求之不得的事。&rdo;一邊把有些手足無措的上元帶出了屋子。立夏在漸漸成長起來。七娘子很欣慰,但這一點點喜悅,很快又被王媽媽話裡隐藏的信息給沖淡了。如果八姨娘生下了兒子……産婆都是四姨娘的人,她的生死系于四姨娘一念之間。難怪她雖然想要兩邊不靠,卻還是屢屢被四姨娘拿來做了招牌。也不能怪大太太冷漠,在這件事上,正院稍微做錯一點,說不定就會給四姨娘發難的借口。她有些煩躁起來:家宅不甯,真是讓人一舉一動,都不得不當心。王媽媽卻顯得很鎮定,哄着九哥睡下了,也催七娘子快些就寝,&ldo;明早還要上學呢!難不成七娘子也想裝病不成?&rdo;隻是這句話就村了三娘子,和王媽媽越熟,七娘子就越覺得這人刻薄。她應酬性地笑了笑,也就吹燈睡下。輾轉反側之間,八姨娘的慘叫一直在耳邊萦繞,就好像未成調的哀吟。七娘子做了一夜的噩夢。第二天早上起來洗漱的時候,上元進來送水。小丫頭眼底有淡淡的青黑,精神也不大好。&ldo;怎麼不去歇着――什麼時候回來的?&rdo;白露驚訝地問。&ldo;現在還沒消息,王媽媽手底下的幾個人進來當差了,就換了我回來。&rdo;上元笑了笑,&ldo;想着和七娘子說一聲再去休息。&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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