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媽卻聽進了心裡。當晚就把二娘子請到了西偏院。自從聚八仙事發,九哥就再也不曾進過百芳園,倒是二娘子時常到正院來看弟弟妹妹,這趟造訪,不至令人起疑。&ldo;八姨娘自從有了身子,隻有溪客坊來過兩三次相請,才會出她的七裡香。平時給她診脈的也都是我們家走老了的良醫。&rdo;二娘子痛痛快快地說,也不問王媽媽的用意。她雖然是如今家中年紀最長的姐妹,但總是置身事外,一句話也不多說。七娘子唯一見過她失态少許,便是在三娘子的事上。&ldo;那就好。&rdo;王媽媽當着二娘子的面,也不敢說太多不堪的事,就起身恭送二娘子,&ldo;二姐不要在意,隻是八姨娘産期近了,雖然我們不好出面,但也要心中有數。&rdo;二娘子倒是面露沉吟,旋即又微微一笑,&ldo;四姨娘不會拿她怎麼樣的。&rdo;她眼中的不屑之意,濃郁得可以淌出來。&ldo;她心中隻有自己,就算二嬸把将來的事吹得天花亂墜的,也比不上八姨娘生下一個兒子,能給她帶來看得見的實惠。&rdo;二娘子心底果然什麼都清楚。如果九哥出事,正院就算是完了。大太太一向是剛烈的性子,甯為玉碎不為瓦全,當年因為沒有子嗣,連家都懶得管了,讓四姨娘得意了好些年。直到九哥出事,正院才重新在楊家樹立起了威風。如果九哥又出了什麼事,大太太肯定一蹶不振,再次振作精神,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的事了。二太太打的是過繼的主意,所以才這樣積極地為三娘子說了親事,換來四姨娘的幫助。四姨娘卻是一邊看着三娘子的親事,一邊看着八姨娘的肚子,想要進退裕如,立于不敗之地。想得倒美!王媽媽臉上就閃過了濃得化不開的恨意。&ldo;真是個不知羞恥的……&rdo;二娘子就瞪了她一眼。王媽媽立刻吞掉了剩下的話。有些事,大家心裡明白就好,說出來,隻會落了下乘。氣氛一時有些局促。二娘子起身進了西裡間,柔聲和九哥說了幾句話,便出了堂屋。王媽媽、立春、九哥和七娘子都站在院子裡送她。&ldo;七妹和我走一段吧。&rdo;二娘子忽然沖七娘子笑了笑。七娘子壓下心底的疑惑,上前笑着和二娘子并肩出了西偏院。已經過了初更,天色漸漸地黑了,小寒在前頭為兩人打燈,二娘子攜着七娘子進了百芳園,對看門的媽媽笑道,&ldo;李媽媽,給七妹留着門,一會她還要進來。&rdo;看門的李媽媽就對七娘子友善一笑,低眉順眼地應了是。李媽媽在别人面前可不是這個做派,就連五娘子有時晚上想到百芳園逛逛,她都能黑着臉擋駕,擺出大太太來:&ldo;正經人家,門戶森嚴,五娘子要給大太太留些體面,不能學了那等下賤的小婢子們,沒個黑天白夜地到處亂跑。&rdo;七娘子心下就對二娘子多了幾分敬意。雖然二娘子處處置身事外,很少牽扯進後院的渾水裡,但她嫡長女的身份卻變不了,京城定國侯孫家的尊貴,也是明擺着的。最難得二娘子在這樣的身份下,為人處世,卻依然沒有一點驕嬌之氣。兩個人默默地走了一會兒,二娘子才開口。&ldo;四姨娘太不安分了。&rdo;二娘子總是這樣,或者不說,一開口,總是直指核心,蓋棺定論。七娘子知道現在不是藏拙的時候。&ldo;二姐想除掉她?&rdo;七娘子一挑眉。二娘子不由得失笑。&ldo;她是父親的表妹,&rdo;在黑暗裡,二娘子的口吻反而放松了些。&ldo;父親又怎麼會讓她落得個三姨娘的下場。秦家威震南北,母親就算脾氣再好,家裡沒個人和她鬥,父親怎麼會安心呢。&rdo;七娘子茅塞頓開。還是二娘子說話直接。大太太的幾個兄弟姐妹,不是嫁到了老牌權貴之家,就是身居要職,秦帝師本人更是兩任帝師,教了先帝,教了聖上,現在又大有可能出山再教太子。楊老爺雖然也是出身世家,但能坐在現在這個位置上,秦家自然也是有出力的……嶽家勢大,親弟弟娶的又是大太太的表妹,家裡要是再沒個和大太太抗衡的人,這個官是給楊老爺自己當,還是給大太太當,給秦家當的?四姨娘的崛起是不可避免的,而隻要有楊老爺在,四姨娘頂多隻是失意一時,永遠都不可能太落魄。也正是因為看準了這點,她和二太太才毫無顧忌地興風作浪,想要在後院鬧騰出動靜來。&ldo;母親這次請動了許夫人……&rdo;七娘子說話還是半藏半露的。二娘子可以直言不諱,那是因為她是大太太的親女兒,也很快就要出嫁了。&ldo;三姨此來,肯定是為了殺一殺二嬸的威風。&rdo;二娘子提到二太太,就好像提到一隻頑皮的小動物,輕描淡寫中,含着深深的優越感。&ldo;二嬸娘家不算得意,一直受制于秦家,她不過仗着母親是續弦生的,不好擺出表姐的架子管教她罷了。等到三姨來了,她就算想再裝瘋賣傻,都要看三姨有沒有這個心情看她賣弄!&rdo;&ldo;好事。&rdo;七娘子松了口氣,二太太能夠打消過繼的念頭,對九哥來說的确是再好也不過了。二娘子就笑着看了七娘子一眼。在昏黃的燭光下,七娘子顯得格外稚嫩嬌弱,玉白肌膚下,淡青色的脈絡清晰可見。真是個瓷娃娃。眼下雖然還幼稚了些,但再曆練上一兩年,也就成熟起來了。&ldo;深宅大院,有很多見不得人的事。&rdo;她放緩了語調,&ldo;尤其是楊家……娘是個善心人,當年又是小女兒,嬌生慣養出來的,外祖父家,從來也沒有一個通房……&rdo;家庭簡單,父母兄姐嬌慣,就養不出大太太的心機。就算在楊家這麼多年,曆練出了一些手腕,但是又怎麼能和幼年喪父,要獨立支撐門戶的大老爺比?就更不要說二太太和四姨娘了,這兩人的出身,雖然七娘子不清楚,但想來也都不是簡單人家――簡單人家,哪會把守了望門寡的貞潔女兒逼出來做妾?又哪裡會養出二太太這潑皮破落戶的性子。所以大太太身邊,就少不了錦囊袋。從前初娘子是大太太的智囊,大太太也并沒有虧待她,給了她一個上好的歸宿。現在,大太太遇事聽的是誰的主意,七娘子就不知道了。二娘子接着說,&ldo;眼下娘身邊,少了個為她出主意的人。&rdo;她的語氣很平靜,就好像談論的是一朵美麗的花。七娘子不由得看向二娘子。在燭光下,二娘子清秀的面孔一片淡然。很多事,或許二娘子不是不懂,隻是不屑。七娘子垂下頭,在心底歎了口氣。二娘子是嫡長女,她當然可以不屑。像她這樣的人,又哪有不屑的權力。能把往上爬的機會遞到她跟前,她還應該謝謝二娘子。&ldo;二姐,我……&rdo;她開了口,又不知道如何說下去。&ldo;小七年紀還小,恐怕思慮得有不周到的地方……&rdo;&ldo;也就是勸着娘的性子。&rdo;二娘子有些不以為然,&ldo;别讓她因小失大,和父親撕破了臉。――正院要有正院的胸襟,姨娘們的陰微見識,可以彈壓,就是不能認真計較。娘有時候就是少了這點清明,你在旁幫着說說話,哄她開心開心,相機出個主意,事兒也就這麼過了。&rdo;二娘子不愧是要嫁到候府的人,說出來的話,都是透着讓人沒法反駁的笃定。也的确都是至理,正院的人本來就不應該和姨娘們争寵,也不用苦苦地在三娘子的婚事上和四姨娘鬥氣。如果換作七娘子,她折騰四姨娘的手腕,隻有更多。大太太在内宅争鬥上,的确是遜色了些。七娘子就遲疑着道,&ldo;小七自當盡力!&rdo;&ldo;嗯,你是九哥的雙生姐姐,九哥的體面,就是你的體面。&rdo;二娘子語含深意,&ldo;娘的體面,就是九哥的體面……我相信就算我不說,你也會盡心盡力的。&rdo;在二娘子面前,七娘子自覺就像是赤身裸體浸泡在寒泉中,寒意時不時就透徹心扉。&ldo;找你出來說話,其實是為了五娘子的事。&rdo;二娘子歎了口氣,罕見地露出了些許煩躁,&ldo;她就是活脫脫第二個娘,隻是她沒有生在秦家,而是生在了楊家。按她的性子,将來要吃的苦隻怕是無窮無盡,隻可惜江山易改,本性卻是難移!&rdo;七娘子不好說什麼,隻好低頭不語。兩個人已經經過了溪客坊。二娘子今天也選了這條遠路,從溪客坊、解語亭和七裡香這條路,繞回她的幽篁裡。&ldo;我出門以後,就更不會有人約束她……到時候,你要‐‐&rdo;二娘子話才說了一半,遠處就傳來了喧嘩之聲。是七裡香的方向。29、命運二娘子和七娘子都愣住了。&ldo;小寒,去打聽一下消息。&rdo;二娘子當機立斷,又叫,&ldo;把燈籠留下。&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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