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知道了二太太的主意,七娘子更是看到她,就想上去摔她兩個耳光。在正院生活,七娘子早做好了受氣的準備,她也可以低聲下氣地去讨好一些她并不喜歡的人。就算這樣,她也從來沒有想過主動出手,把自己的敵人踩到泥裡。畢竟大家也都不容易,沒有誰是天生的壞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無奈。但二太太一而再、再而三地打九哥的主意,無異于是把七娘子逼到了牆角。既然這樣,倒不如放手一搏。大不了鬧個魚死網破,也不能讓二太太如意。不過,即使是要鬧,也要相機而動,最好是一擊緻命,讓二太太徹底死心。機會,卻需要耐心的等待。進了八月,天氣還是那樣的悶熱。李太太的生日就在八月初十。今年是她的三十整壽,自然要操辦一番。以李家與楊家的交情,大太太自然要帶着兒女們親自過去捧場。卻不想九哥并五娘子都先後中暑,連七娘子都是一臉病恹恹的樣子。隻好帶了六娘子,一早去了李家。大太太難得出門,大老爺又在總督衙門裡,府裡就多了幾絲松快。因為天氣太熱,幾個女兒又都病了,大太太索性命人免了這幾日的功課。七娘子起來給大太太請過安,就關在西裡間裡寫字。午飯時,曹嫂子特地親自送了一大碗槐葉冷淘進來,&ldo;怕七娘子苦夏,這是在冷水裡過了幾遍的,絕沒有一點的暑氣。&rdo;七娘子就隻好笑着讓白露數了五百錢給曹嫂子。&ldo;辛苦您想着了。&rdo;自從進了夏天,七娘子不思飲食,問小廚房要了一回冷面并打發了五百錢,曹嫂子就三天兩頭做了七娘子愛吃的點心、小菜,親自送過來。當然不好不賞……這一個月下來,也出去了好幾兩銀子。就連白露都有些心疼,和七娘子嘀咕,&ldo;曹嫂子也太貪了些,五娘子才進百芳園裡,就惦記上了您的賞錢。&rdo;以五娘子的大方,自然是随時想吃什麼,就遣人到小廚房讨要,也不會短了賞錢。但五娘子進了百芳園後,就歸到大廚房裡飲食了,曹嫂子就是再眼熱五娘子的賞錢,也不好和大廚房的人搶生意。九哥脾氣又不如七娘子柔和,這麼一來二去,也就巴結上了七娘子。七娘子就擺了擺手,&ldo;算了,天氣這麼熱,也的确是想吃點涼的。給我盛一小碗,别的你們就分了吧。&rdo;有稀罕的吃食,她是從來也不小氣的,院子裡按品級,人人有份,差的不過是分量而已。并不會因為誰得寵,誰不得寵就有所差别。也因此,七娘子雖然一向手緊,但西偏院上下卻沒有多少怨言,下人們做事也都算得上用心。白露就笑着找了個烏金大碗,把曹嫂子精心烹制的槐葉冷淘撥了一半出來,澆上七娘子喜愛的糖醋。&ldo;這麼多,哪裡吃得下。&rdo;七娘子皺起眉。進了夏天,她就格外不思飲食,即使曹嫂子這樣變着方兒來讨好,七娘子都是眼看着消瘦了下去。&ldo;您看着吃,剩下多少,都是我和立夏的。&rdo;白露笑吟吟地分派,&ldo;餘下這些,給院裡人嘗個鮮是準夠的了。&rdo;七娘子還想要分辨,卻是心中一動。大太太不在家,倒是正好和九哥說說話。自從大太太回來,兩姐弟就很少交流,偶然在大太太屋裡撞見了,也不過是不鹹不淡地寒暄幾句。初娘子透露出的這幾樁信息,好些都最好讓九哥知道知道。她就打發白露,&ldo;九哥不是也中暑了?恐怕喝了湯藥,未必有吃飯的胃口,你上曹嫂子那問一問,若是沒有送格外的吃食過去,便把餘下的這大半碗送去吧。&rdo;這一點小小的體貼若是都能招惹大太太的忌諱,七娘子索性就不要在正院混了。身為姐姐,關心一下病中的弟弟,也是很正常的事。白露有些躊躇,&ldo;以曹嫂子的性子,怕是早送去了,倒不必我們空殷勤。&rdo;七娘子不由得一笑。倒是忘了這一茬。她就對白露笑了笑,&ldo;是我想差了……那就随手找個小東西送到東偏院去吧,和立春交代一聲,過一會,我親自去看九哥。&rdo;白露面露恍然。她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立夏就有些好奇,乘白露去傳話的當口問七娘子,&ldo;您這是什麼用意?&rdo;七娘子點撥立夏,&ldo;眼下太太不在家,堂屋未必有丫鬟進進出出,東偏院裡的丫鬟婆子,若是能被打發走,我去探望九哥的事就不會流傳開來。&rdo;立夏總算還懂得,&ldo;也就不至于讓太太不舒服了!&rdo;七娘子笑了笑,&ldo;身在正院,要謹言慎行,不該惹的麻煩,再小也最好不惹上身,你說是不是?&rdo;立夏是一臉的佩服,&ldo;也不知道您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天生就這麼多彎彎繞繞!&rdo;七娘子不由莞爾,&ldo;還不都是這深宅大院裡逼出來的?你是沒看着比我更精的!當時在楊家村的時候……&rdo;她歎了口氣,&ldo;總歸,你也是沒有逼着自己!真到了那地步,也都逼出來了。&rdo;立夏若有所悟。白露就滿面笑意地進了屋子,&ldo;吃過中飯,我陪您探望九哥去!&rdo;蘇州的夏天是熏人的熱,正午的陽光烤在青磚地上,一片刺目的熔光,走在上頭,都有些黏黏膩膩的錯覺,好像青石闆都被陽光烤化了。大太太不在家,堂屋裡就靜悄悄的,幾個輪值的丫鬟,也全縮進了擺放着冰山的東裡間納涼。平時在正院進進出出的婆子、丫鬟們,也都不知去了哪裡。正院裡靜悄悄的,隻有五娘子的大黃貓在院牆的影子裡打盹。白露為七娘子撐着油紙傘,主仆倆靜靜地穿過正院,進了東偏院堂屋。九哥住了進來,東偏院就又與五娘子住着時有很大的不同。倒座南房的門半掩着,隐約能看着裡頭幾個躺卧的人影:夏天天長,楊家衆人都有午睡的習慣。透過半卷的湘妃竹簾,也能依稀望見西廂裡幾個丫鬟們的動向,或是靠着桌子,或是已歪倒在床上……這幾個莊戶管事的女兒,畢竟是嬌氣了些,沒有立春那樣任勞任怨。七娘子進了堂屋,才覺得渾身的暑氣為之一消:因九哥病着,藥媽媽格外送了兩座小冰山,一進門,一股幽幽的涼意就沁進了心脾。被她們進屋的熱風一帶,晶瑩剔透的琉璃門簾,就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立春應聲而出,笑盈盈地将七娘子請進了東裡間。&ldo;自打我們九哥進了東偏院,您還是第一次上門吧?&rdo;她口裡已是全換了稱呼,&ldo;九哥聽說您要來,連覺都睡不好了……眼巴巴等到現在!&rdo;九哥不滿地抗議,&ldo;哪有這麼咋咋呼呼的,不過是在床上躺得膩歪了而已!&rdo;說着,就跳起身要下床。立春吓得又把他按回了床上,&ldo;小祖宗,老實躺着吧!&rdo;便出了屋子,&ldo;難得來東偏院一趟,也吃兩片西瓜。&rdo;白露就跟在立春身後出了屋子。九哥立刻半坐起身,就要下床,&ldo;什麼事兒,這麼神神叨叨的。&rdo;七娘子不由失笑。和九哥說話,她從來不用思前想後。兩姐弟畢竟血脈相連,天生就有一股親近。她開門見山,&ldo;四少爺,别以為你就是穩若泰山的承嗣宗子……&rdo;就原原本本地把初娘子透露的信息,複述給九哥聽。九哥一開始還滿不在乎,不當一回事。漸漸的,也整肅起臉色,留心傾聽起來。畢竟是大宅門裡長大的孩子,身世又不算單純,自小在養母身邊,背地裡,恐怕也不是沒有受過委屈。心裡自然有自己的一杆秤。&ldo;都是我不好。&rdo;七娘子又有些自責,&ldo;早知道,就不該和許家表少爺置氣,倒是一發不可收拾,弄出了這麼一大攤子麻煩……&rdo;九哥就搖了搖頭。&ldo;連自己的姐姐都護不住,是我不好!&rdo;這麼小的孩子,就知道要護着姐姐了。七娘子心裡說不出的酸脹。&ldo;事情都已經發生了。&rdo;她就撇下了這個話題。&ldo;也沒有誰對誰錯,真要說錯,也是……也是許鳳佳的錯!對,就是他的錯!&rdo;她在心底對許鳳佳說了聲抱歉。許鳳佳雖然和她不睦,但也着實沒有傷人的心思,說來這事,還算不到他頭上。九哥先是一愣,旋即又露出了笑臉。&ldo;還是第一次看到七姐生氣!&rdo;氣氛就松快了下來。七娘子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以她的涵養和城府,實在沒必要遷怒于許鳳佳。這人行事雖然沒譜,但如果不是大太太的疑心病實在太重了點,現在也不至于是這個局面。雖然不得不在大太太手底下讨生活,但七娘子可沒有打算把她的小氣學到手。&ldo;還是想想該怎麼應對吧。&rdo;她就轉開了話題。&ldo;二嬸這幾個月是見天的上門……哼,也是看錯了她,沒想到她居然這樣忍得住!應付走了許夫人,便又打起了過繼的主意。&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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