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來,善然,喝口藥,不要怕苦,吃完了娘親給你拿蜜果……&rdo;徐善然眼看着藥碗裡的漣漪。那是一顆一顆眼淚砸下去濺出的痕迹。她漸漸的明白了日後母親的眼睛為何總是不好,每每被風吹了或在油燈下久了總要幹澀難受一陣。哭得久了,哭得狠了,眼睛便傷了。但以前,桂媽媽沒有對她說起這件事,娘親也沒有對她說起這件事。真正愛你的人,哪怕為你哭幹了淚,哭傷了眼,也全當是尋常。她心裡說不出的怅然。如果可以說話,她真想告訴娘親别說話了,她現在又回複不了;也想告訴娘親别傷心了,将她交給丫頭婆子帶就好。看不見樣子,就沒有那麼多沖擊;不去想了,心情也就慢慢平複下去了。就如她最後對待那些一個接一個的噩耗與背叛。她最後總會好的。可是母親始終沒有放棄。時間越久,母親的精神就越緊張,對她的照顧也就越發細緻。徐善然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樣活死人似的有多久了,也許有十數日了,也許有一個月了。大夫來了又走,藥方換過一張又一張,每次再請的時候,那些大夫看着她雖然沒有明說什麼,但徐善然并不難從那些大夫的眼神看出他們的想法。他們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站在這裡,不過盡盡人事。許多天的時間,來來去去的人和最直接的感情讓徐善然再也不能将這當成一場夢境。徐善然想自己也許是在死之前回到了小時候。她有些迷惑。她當時竟病得這樣重麼?那最後又是怎麼好起來的?是不是得等現在的她走了,過去的她才能好起來?那她什麼時候會走‐‐?但她又想,可走了就再也看不見她的親人們了‐‐總不能讓母親這樣哭下去啊。聲音在她心底低低地說。像心頭最柔軟的部位被東西撞了一下,又酸澀又快活的感覺湧上來。是啊,總不能看着母親這樣哭下去啊!真好,在走之前,還能再看看母親為她傷心,為她快樂。母親苦苦的支撐并沒有維持太久,在某位禦醫直言要家裡準備後事的時候,母親的神經幾乎立刻就崩斷了。桌上的茶壺并梅瓶被母親拂袖摔下,母親漲紅了臉,指着禦醫高聲叱罵,又大聲叫着桂媽媽和她從娘家帶來的心腹下人的名字,讓她們将口出狂言的禦醫立刻打出去。母親的娘家,她的外祖家,也和國公府一樣是憑軍功起家的。但是國公府傳承已久,除了家丁依舊按照祖訓學槍棒之外,仆婦丫頭都不沾這些了。但母親的娘家不一樣,母親的父親,她的外祖父年輕的時候一直鎮守邊關,家也是在那裡安的,别說母親的那些哥哥,連同院子裡的丫頭仆婦,就沒有不會騎馬不會槍棍的。也隻有母親,是在外祖父回京之後才有的,因為是唯一的女兒,從小如珠如寶地捧着,一點不讓沾這些苦活累事,倒是身旁的丫頭被多方教導,一個個都有不凡的身手。那個直言不諱的禦醫真的被攆了出去,後來有沒有國公府的大管事或者父親跟着出去賠禮,徐善然并不知道。她隻知道母親抱着她大哭了一場,哭得一點都不漂亮,聲音凄厲得就像夜裡的枭聲,隻聽着,就叫人肝腸寸斷。可是哭完之後,母親一刻也沒有耽擱。她讓桂媽媽使管事準備了車子,又讓丫頭收拾了好些包裹,全是她平常需要使用的,至于母親自己,隻帶了兩包衣服。跟着她們去京師郊野的大慈寺。這座寺廟得過先帝的欽賜,還健在的主持據說有大法力。母親之前已經使人下帖子請過幾次了,父親的名帖乃至祖父的名帖,可都沒有将人請來。母親這一回直接帶着她上山去。母親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表示虔誠,就一概不用軟轎仆婦,直接将她系在身上,一步一叩首地往山上前行。烈日曬花了她的妝容,青石磕破了她的額頭,汗水将衣衫浸濕,從沒有幹過活的身軀搖搖欲墜。徐善然永遠不能夠知道,一向嬌弱的母親是怎麼堅持帶着她這樣走完了一千多級的台階;一向順從丈夫孝敬公婆的母親又是怎麼在明知道丈夫和公公都不信僧道,直言&ldo;僧道尼婆,禍家之始&rdo;的時候,還毫不遲疑地帶她出來。她看着母親帶着她攀上最後一個台階,在主持面前低到塵埃裡般苦苦哀求,又在主持終于松口,點出方法的時候仿若眼睛都迸出光來般狂喜。她看着母親依着主持所言,沐浴淨身,禁食一日,然後在菩薩面前磕長頭,虔誠的一遍遍念誦着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說着日日戒齋,說着每年布施,說着一切一切,隻有一個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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