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好日子卻不曾得以長久。
姨父突然病逝,又加上遭了天災,那日子便漸漸地艱難起來,到後來,姨母一家竟連口飽飯都吃不上,芳琴沒日沒夜地接了針線活計來做,亦養不活這一大家子。
百般無奈之下,姨母隻得含淚将她姐妹二人賣予了人伢子,換得的銀兩,不僅可供兩個表弟去縣學讀書,還能再置上幾畝薄田,足以溫飽。
送她們走時,姨母與表弟皆哭成了淚人,姨母抱着她姐妹不肯撒手,還是旁邊的鄉鄰給拉開了。姐妹二人一步一回頭,眼見得那小船離了岸,姨母立在岸邊抹淚的身影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終被那闊水長天掩了去,再也望不見。
芳琴縮在袖中的手緊緊攥着,心底裡,漫起一波又一波的悲意。
她知道姨母的苦,更牢記着她對自己的諸般好處,在進宮時,芳琴便曾暗自發誓,定要照看好芳月,便自己死了,也要讓芳月好好地活着。
可如今,林司簿突然來了,卻不知她所為何來?是不是為着分開她們姐妹?若當真如此,又該如何是好?
一重又一重的擔憂,壓得芳琴喘不上氣,那兩道秀氣的柳眉,幾乎擰成疙瘩。
初夏的風緩緩地拂着,陽光攀上院牆,老梨樹在風中舒展着枝桠,落下滿地餘蔭,院角的月季正開着花,大紅與豔紫,重錦一般,淡淡的花香,随風四散。
這幽僻的庭院,靜寂無聲,而這小小宮女些微的一點心思,亦似這花香,風一吹,便再也無迹可尋。
張婕妤是笑着聽完那封公函的。
而其實,若非林壽香在側,她簡直便要喜極而泣。
還以為出了甚大事,卻原來是為了将個末等小宮女調走。
真是的,也不早說,活活沒把人給吓死。
張婕妤暗自腹诽。
不是她說,這宮裡就是規矩太多、太麻煩,芝麻點兒大的事,也要弄得一驚一乍地。不就調個小宮人麼?說句話不就得了,非要正正經經寫在紙上,費那勞什子的筆墨,簡直多此一舉。
心下想着這些,張婕妤面上卻是笑容款款:“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既是有了好去處,我這個主子自不好攔着不讓人走不是?”
她原就覺着,這幾日背運背得邪性,說不得便與紅藥這個“災星”有關,心中亦有了隐約的想頭,欲找個因由把人攆走,免得帶累了冷香閣的風水。
卻不想,尚宮局要調撥的人,也恰是紅藥。
這不是瞌睡有人送枕頭麼?她高興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攔在頭裡?
張婕妤鎖了三日的眉心,終是得以開解,真真是神清氣爽,好似那頭頂陰雲散盡,便連昨宵殘留的困倦,亦皆不見。
見她面上盡是歡喜,林壽香自也寬心,遂笑道:“既婕妤娘娘這樣說,則還要請娘娘在公函上畫個押。這公函一式兩份,少時奴婢帶走一份,另一份便留在娘娘這裡。”
張婕妤爽快地道:“那感情好,把那印色盒兒拿出來,我這就畫押。”
林壽香便又從搭裢裡翻出印盒,恭請她畫了押,又留下一份公函予她,這差事便算圓滿了。
原本依林壽香的意思,紅藥還能在冷香閣再呆幾天,容其将手頭的差事做完,且錢壽芳亦可利用這個空當,将院中人手重新安置一遍。
可張婕妤卻直道“不必”,命林壽香現就将人帶走,一副巴不得的樣子。
林壽香深覺訝然。
昨日她去大淨房調孟紅梅時,可沒這般輕松,磨了半天嘴皮子,好容易才定下了十日之期,那管事嬷嬷還一臉不樂意,活似被人從身上剜了塊肉下來,何如今日張婕妤之爽快?
于是,待出屋後,王孝淳找借口離開了,林壽香便拉着錢壽芳去到院門處,悄悄問她:“在來之前,我可聽人說了,婕妤娘娘最近身子不大爽利,可今兒瞧着倒是挺精神的,這是怎麼回事?”
一聽這話,錢壽芳便知她在問什麼。
因素知她為人最是謹慎端正,口風也緊,遂也不曾相瞞,言簡意赅地便将紅藥摔傷之事說了,末了又道:
“……要依我看,這孩子心性倒是不壞,傷得那樣兒了,差事上頭卻挑不出一點兒錯來,隻我們主子這陣子忌諱多些,紅藥這是撞在頭裡了,實則并不與她相幹。”
第032章示好
這話十分隐晦,然林壽香久在宮中,又怎會參詳不透?遂歎道:“我還當怎麼了呢,卻原來是個遭殃的小鬼兒。”
說着又有些不以為然:“不是我說,貴主子也真是的,錯的沒事、沒錯的倒有事,怪道不能服衆呢。”
她遠在尚宮局,身份頗為超然,又因張婕妤最近被打壓得擡不起頭,隻怕皇後娘娘那裡還不肯收手,因此才臧否了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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