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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頁(第1頁)

方才發了一通的火氣,再想翻身繼續睡卻怎麼也睡不着了。沉錦一雙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梁上的雕花,百無聊賴地歎口氣,将手邊的話本子拿過來随便翻了翻,似乎沒提起興趣,又順手丢到了一旁。日頭正盛,毒辣辣的日光照得萬物都偃旗息鼓。院中的花草恹恹的,沒有一絲風,柳條垂落,不見半分往日的生氣。她覺得悶熱,因自己舉起團扇打起風,趿拉上繡花舃一邊扇扇子一邊往院子裡走。夏日裡的太陽晃眼刺目,人在下頭曬着就跟快被烤熟了似的。她看了眼忙忙碌碌的一衆宮人,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又揚聲道:&ldo;行了行了,都回屋歇着吧,我不睡了,不用再捉。&rdo;聞聽此言,爬上了大樹的内官紛紛又下來,一衆人看向她,隻見他們的皇後似乎煩躁不堪,拿扇子一個勁兒地打風,暗啐了一聲鬼天氣又旋身進了屋。采薇癟了癟嘴,朝着壽兒靠近些,低聲道:&ldo;壽,你是娘娘身邊最親近的人了。娘娘這幾日似乎……心情不大好?&rdo;壽兒也覺得古怪,&ldo;我也不知道呢,我瞧着也覺得像心情不好……&rdo;仔細想想又覺得沒道理,&ldo;可是不對啊,這幾天兒誰都沒來尋過咱們娘娘麻煩,幹嘛不痛快啊……&rdo;&ldo;興許是天熱麼,&rdo;一個丫頭插嘴,&ldo;這麼毒的天氣,換做誰心情能舒坦。&rdo;丫頭們你一言我一語,喋喋不休,甯毓略皺眉,&ldo;都不用做事了麼,唧唧歪歪的。&rdo;姑姑開口訓斥,幾個姑娘哪裡還敢再說,面上悻悻的,紛紛作鳥獸散去。甯毓心頭細細地想了想,提步跟着皇後進了寝殿。擡眼看過去,隻見沉錦又開始在窗邊撫弄她的玉笛,這回沒有吹,隻是握在掌心裡愣愣地出神。甯毓上前走到她身後,柔聲道:&ldo;娘娘這些日子怎麼了?似乎心情不佳。&rdo;啊?皇後奇怪地看她一眼,心情不佳,有麼?&ldo;沒有啊,&rdo;她道,&ldo;姑姑怎麼會這麼說。&rdo;甯毓很嚴肅地朝她點頭,&ldo;有啊。&rdo;說完定定地看着她,目光如炬。她被甯毓瞧得發憷,摸了摸臉頰疑惑道:&ldo;姑姑怎麼這樣看我?&rdo;&ldo;娘娘,君上好些日子沒來了,&rdo;甯毓溫柔地撫上她的肩,&ldo;其實你是思念君上了吧。&rdo;這話驚得皇後差點一頭栽下去,險險被甯毓扶住,她幹巴巴地笑了兩聲,&ldo;姑姑不要跟我講這麼冷的笑話。&rdo;思念他?真不知道甯毓是從哪兒得出的結論。他不來,再沒有比這更稱她心如她意的了,簡直該去燒高香謝神佛!甯毓端詳她面色,&ldo;是麼?娘娘真的沒有想念君上麼?&rdo;&ldo;……&rdo;她被問得不耐煩了,搡着甯毓的背将她往外頭推,&ldo;行了,我要吹笛子了,姑姑沒什麼事就出去忙吧,啊。&rdo;兩人正說着話,外頭卻急急忙忙進來一個内官,朝她揖手通傳:&ldo;娘娘,君上來了。&rdo;&ldo;……&rdo;還真是說什麼來什麼,沉錦略皺眉,&ldo;知道了,你去吧。&rdo;複側目狠狠瞪一眼甯毓,&ldo;叨叨叨叨,看吧,把活閻王給叨來了!&rdo;皇後邊說邊随手理了理衣裝,扶了甯毓的手準備出去迎駕,不料剛剛出門便同一個人撞了個正着。一眼瞥見八寶立水,沉錦不消擡眼便知道是誰,隻斂衽欠身給他見禮,口裡說:&ldo;臣妾給君上請安。&rdo;今上斂眸看她,因方才在太陽底下站過一陣兒,那白皙如玉雙頰上隐有紅暈,平添幾絲嬌俏可愛。她垂着頭,濃長的眼睫在面上投落一圈光影。好些日子不見,她似乎又更清瘦了幾分。他幾不可察地蹙眉,伸手欲去攙她起身。然而她不着痕迹地避開了,對掖雙手一笑,目光仍舊不看他,口裡的話卻是對他說的,&ldo;君上這日理萬機,怎麼有時間來臣妾這裡?&rdo;皇後的語氣不大好,甯毓在旁邊兒聽得一愣。方才還信誓旦旦地說不想,這會兒卻又在君上跟前兒使小姑娘性子……她躲他的手,慕容弋心中原本不快,聽了這番話面上的陰雲卻一掃而光。他眼中漫上笑意,背着手向她慢慢走近,&ldo;朕不是故意不來看你,實在因為朝中事務太繁雜。新政才推,還有諸多事宜等着朕善後,皇後應當理解朕,别不高興。&rdo;不高興?她何時不高興了?她感到怪誕,好端端的,他幹嘛跟她解釋這些?難道是覺得她因為他不來看她而生氣麼?沉錦覺得好笑,擡首迎上他沉沉的目光,&ldo;君上似乎有些誤會,臣妾并沒有不高興。&rdo;他哦了一聲,繞過她一撩袍子在官帽椅上坐定,氣定神閑:&ldo;皇後說是誤會,那就是誤會&rdo;&ldo;……&rdo;皇後很無力,真是百口莫辯。方才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會說出那句話,如今好了,他一定覺得她巴不得得到他的眷顧恩寵吧……她挫敗,垂着頭狠狠咬了咬唇,這時又聽見他說:&ldo;别站着。來者是客,皇後當盡地主之誼。夏日炎炎,朕渴了,皇後來替朕斟茶。&rdo;甯毓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沉錦心頭翻了個白眼,斟茶倒水都使喚她,把她當他的丫鬟麼?然而轉過身面上已經挂了個端莊溫婉的笑,她施施然朝他走過去,他将身前的青花瓷茶碗往前一推,目不轉睛地看着她。這道目光太露骨,令人想不在意都難。她強穩住心神,勉強伸手替他倒上一碗茶,牽袖一比:&ldo;君上請用。&rdo;方此時,外頭卻疾步行來一個内官,沉錦細細一看,認出是陳高。陳公公弓着身子給兩個主子見禮,今上面色透出幾分不悅,&ldo;什麼事?&rdo;陳高聲音低低的,諾諾道:&ldo;君上,韓大人在未央宮外,說是有要事求見。&rdo;沉錦不懂國事,隻是見慕容弋眉頭微蹙,便隐約明白應當非同小可。果不其然,他沉吟了半晌微微颔首,起身大步出去了,隻經過她時低聲留下一句話,&ldo;我去去就來。&rdo;他走過去,衮袍帶起一陣涼風。她有些無奈,其實她不想他去去就來,同他相處,必須時時刻刻緊繃着腦子裡的某根筋,容不得半點懈怠。她感到疲累,撫了撫額坐下來,斜眼不經意間瞥到了那碗給他斟的龍井……&ldo;此物遇水即溶,無色無味,見血封喉……&rdo;腦子裡忽地又響起了榮生的話,她幹咽了口口水,右手不自覺地探入懷中将那包藥粉拿了出來。他的茶水就在眼前,隻要她将毒投進去,他根本不會有任何察覺,一旦飲下,他就必死無疑。沉錦面色一怔,頭回發現原來要他的性命并不是件難于登天的事。可是真的要這麼做麼……她又有些遲疑,她從來沒有殺過人,真要下手着實是艱難,何況對方還是同她拜過天地的丈夫。可是若不下手,他活着,就會攻打梁國,會令她的母國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橹。庶人之怒,伏屍二人,血濺五步,天下缟素。她的眼睫微顫,心頭天人交戰了好一會子,終于還是抖着手将藥粉灑進了那碗茶水裡。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一陣腳步聲,她惶然一驚,擡眼望去,他逆着日光緩緩而來,如清風,又如遠山獨立。他坐下來,擡起眸子朝她一哂,隻見他的皇後正襟危坐面色蒼白。他眸中有莫測的神色,修長如玉的指端起茶碗往薄唇邊上送,道:&ldo;夏日遊湖别有一番況味,改日朕帶皇後泛舟太液池,如何?&rdo;他莫名其妙說這話,聽得她心頭沒由來的心虛。側目看慕容弋,眼瞧着他要将茶水喝進去,她忽然鬼使神差道:&ldo;君上!&rdo;&ldo;嗯?&rdo;他動作一滞,定定地看着她。&ldo;……沒什麼,&rdo;她讷讷道,别過頭去不再看他,&ldo;您用茶吧。&rdo;今年新貢的龍井,清香馥郁。他輕輕一嗅,将将要飲下一口,手中的茶碗卻被人一把奪了過去。&ldo;……&rdo;皇後朝他強自一笑,&ldo;茶涼傷身,我讓甯毓重新給君上沏一壺。&rdo;說完似乎再不敢看他一眼,捧着那碗龍井旋身匆匆疾步而去。慕容弋的唇角浮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大胤地處北方,雖國富民強,卻遠遠趕不上南方的氣候宜人。沉錦自幼在大梁嬌養長大,習慣了冬暖夏涼,頭一回見識到北方的盛夏,頓時覺得無法忍耐。夏日愈發炎烈,萬幸慕容氏的祖輩早在幾百年前便建了專供皇族人避暑之用的松風園,修築在嶂山之上,右懸飛流瀑,左鄰昭覺寺,空谷幽幽遠風習習,人身處其中,不僅暑意盡消,還能沐佛音浴梵唱,怡情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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