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念叨一回杜澤,那熱水已是漸漸溫了,關山撤了水盆,擦幹羅世瑛雙腿,與他塞到被子裡去,自家就着剩水洗過雙足,拾掇幹淨,便也上床來。
當日初到邊關,兩人所剩銀錢已是不多,羅世瑛那腿傷又是要長久敷藥調理的,縱有杜澤幫襯着賃了屋子安置下來,也隻得儉省度日,連炭火亦不敢多買,冬日裡便睡在一處取暖。兩人名為主仆,卻因經了這一場風波,羅世瑛早不拿關山做奴仆看待,隻當作共患難的小兄弟,同睡一榻也不覺有甚不妥,且他是個體虛怕冷的,關山卻是身強體健,素日裡便似個火爐,偎在一處,比灌個湯婆子還暖些。待得這兩年兩人手上寬裕了,卻也是慣了在一處,猶自一床睡着。此時春夜猶寒,羅世瑛風寒才好,關山怕他冷着,更是将人摟在懷裡捂着。如此這般手足相纏,氣息交融,料峭春風中,卻是一場好夢。
翌晨卯初,關山一夜好睡醒來,輕手輕腳下了地,自去廚下做飯,才生起火,便聽門闆響,院外頭傳來鄭獵戶那粗聲大嗓,“關兄弟,關兄弟。”
關山生恐他吵了羅世瑛,急忙忙去開了門,“低聲些,低聲些,我大哥還未醒呢。這大清早的,可有甚急事?”
羅世瑛乃是這鎮上獨一份的教書先生,又是真真正正有學問的,邊關雖尚武多于尚文,待這等讀書人卻也是敬重有加,鄭獵戶忙壓低了聲,道:“我昨日歸家晚了,便不曾尋你,隻得一早過來。兄弟,這兩日萬安馬場要跑馬配種,招那身手好的漢子前去幫襯。你去年也是去了的,嶽場主極贊你身手,叫我帶話過來問你,今年可還能去一趟?那幾匹烈馬隻得你這等漢子才能馴得住。你若肯去,待活計忙完了,今年供應的軍馬裡可叫你半價銀子挑一匹走。”
那萬安馬場乃邊關第一大馬場,自來産好馬,邊關地廣人稀,為着出行便宜,但凡稍有家資的都要養上一匹,關山早便動心,何況自打羅世瑛開了私塾後,攢下不少束脩,一匹軍馬三十兩銀子,半價隻得十五,關山自是拿得出來,登時便連連點頭,“去得,去得,待我送了大哥到學裡,便同你去。”
鄭獵戶嘿嘿一笑,“如此甚好,你且先伺候羅先生去,我便在家等你。”
說罷走了。
關山關了院門,自去做飯,一時便擀出一捧面條,待熱水燒得了,先拿銅盆盛了進屋,見羅世瑛已醒了,道,“你先洗漱着,我這便下面去。”
待羅世瑛穿戴齊整,兩碗熱湯面也端上桌來,關山将那萬安馬場的活計說了,羅世瑛亦是點頭,“既是人家托人來問,便去幫一幫罷,買不買馬倒在其次,你仔細别叫那烈馬傷了就是。”
關山笑嘻嘻應了,待将羅世瑛送到塾中,轉身便尋了鄭獵戶去。
羅世瑛這塾中收了二十來名學生,有那七八歲才啟蒙的,亦有十七八已過了童生試的,教導起來頗費功夫,一轉眼便過了午。待到散學,已是未時,羅世瑛正要拾掇了書本回家,便見私塾門口停了寬寬闊闊一輛馬車,車前站着的正是表兄杜澤麾下校尉崔辰,不由問:“崔校尉候在這裡作甚?”
那崔校尉一臉喜色,向羅世瑛一揖,“給先生道喜。今日京中來使,帶了宮中旨意,要接先生回京去。眼下人便在關上衛所裡,将軍急派我來接先生呢。”
羅世瑛先是吃了一驚,待略一思忖,倒也猜着這必是因今上登基之故,旋即鎮定下來,略一颔首,“既如此,我便去一趟。”
崔校尉亦是曉得他蒙冤受難在此的,眼見這天大喜事砸下來,羅世瑛卻仍是一副雲淡風輕,不禁暗贊,到底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讀書人,便是這派榮辱不驚的君子風範,等閑人也學他不來。當下極恭敬地扶了他上車,緊催着車夫往哀牢關馳去。
及至到了衛所,已有杜澤親兵候在門前,見羅世瑛到了,一個急忙忙迎上來,“将軍陪着來使便在正堂上,先生快些進去罷。”另一個已跑進去通傳。
羅世瑛那傷腿是走不快的,聞言也不急,依舊拄着手杖緩緩而行,好在那正堂倒也不遠,不多時便也到了,一進門,便見上首坐着位面白無須的内廷宮監,臉龐雖是較之舊日富态許多,那笑眯眯的一雙眼卻未大改,竟是惠王未登基時便随侍身邊的心腹太監陳公公,表兄杜澤一旁陪坐,兩人見他進來,俱是笑着起身相迎。
那陳公公尤其熱絡,不待羅世瑛行下禮去,已是搶先一步扶了他起來,“快快免禮。”仔細端詳一番,見羅世瑛雖隻一身布衣,卻不見絲毫困頓萎靡之色,仍是眸清氣正,一派松竹之風,不禁贊道:“邊關苦寒之地,難為狀元公在此磋磨這些年,卻是風采依舊。怪道皇上贊狀元公乃不可多得的真君子,居得廟堂入得江湖,可見皇上識人之準。”
羅世瑛忙謙遜一禮,“不敢當皇上謬贊。”
杜澤聽得這一番答對,越發笃定這位表弟簡在帝心,已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時寒暄畢,重又落座,羅世瑛方問,“未知公公召草民前來何事?”
陳公公道:“此番咱家前來,乃奉皇上之意,召狀元公還朝為官。想當年狀元公私洩禁中語一案,今刑部已查明實為逆賊齊王誣陷,皇上有命,當還狀元公以清白,故特令咱家前來宣旨。”
一旁侍立的小内監已捧出聖旨來送到陳公公手上。
杜澤忙一疊聲叫人擺出香案預備接旨。
待東西齊備,羅世瑛伏跪在地,隻聽得那聖旨骈四俪六,一應溢美之辭,一聽便是翰林手筆,待到後面,陳公公念道:“特擢羅世瑛為正五品翰林學士,禦前侍講。賜宅一座,銀五百。欽此。”
念罷,将聖旨一收,遞到羅世瑛跟前,“羅大人,接旨罷。”
豈料羅世瑛并不伸手,反是深深一叩,“草民接不得這聖旨,還請公公恕罪。”
一語落地,衆人俱是愣了。
杜澤緩過神,急道,“這是怎生話說,可是歡喜得傻了,說了瘋話出來?”
陳公公亦是蹙眉問道:“羅大人這是何意?”
羅世瑛打坐上馬車來此處時已是料到必有賞賜,待聽得竟是連升三級,又是翰林那等清貴之地,卻也是出乎意料,然他心思通透,一路上既已想得明白,此時封賞再厚,亦是打定主意不肯改的,此時見問,便道:“世瑛蒙冤在此,幸得皇上聖明,還以清白,已是銘感五内,今又得厚賞,實是感激涕零。然我朝有令,肢體有殘者不得為官,世瑛腿疾,難以侍奉禦前,倘奉令為官,豈不壞了規矩,此例一開,後者效仿,則法度全無。且草民出京之時已被除宗,今若還京,勢必與家父同朝為官,進退之間,豈能無視。然當日種種,雖則子不言父過,若要釋懷,卻也千難萬難。世瑛既已心存怨念,便非純孝之人。我朝以孝治天下,彼時倘有攻讦之人,不論父不慈,抑或子不孝,皆為皇上用人失措,恐有礙聖譽。故,世瑛不敢奉旨,還請公公禀明皇上,允世瑛退居鄉野。”
陳公公侍奉皇上多年,自是人精中的人精,聽這幾句話,已知實是肺腑之言,不禁感歎,“我朝雖以孝治天下,然忠在孝前,羅大人自嘲不孝之人,卻處處忠君體國,豈是那等僞善愚孝之人可比。如此棟梁之才忠正之士,若因區區腿疾便棄之不用,豈非因小失大,亦是辜負了皇上愛才之心。羅大人三思啊。”
杜澤亦不住勸道:“公公說的極是,你莫要左性鑽了牛角尖。”
羅世瑛再叩下頭去,“多謝公公美意,隻是世瑛已想得明白,此生惟願長居北疆。此處苦寒,比不得京畿富庶,等閑難出一名秀才。世瑛雖是刑餘之人,卻願在此一展長才,教導百姓向學之心,若能為朝廷添一二棟梁,便不負此生所學,不負皇上厚愛。還請公公明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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