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李二郎。
江珩匆匆嫁女,究竟打的什麼算盤,自己心裡知道。不過兒女大了總要成家的,巳巳今年十六,一般公侯人家,這麼大的女兒再不舍也得籌劃婚事了,自己是循着縣主生前的安排替她完婚,其實也不算多無情。
隻是要說愧疚,免不得有些。這十幾年自己偏向柳氏,對正妻和長女疏于照顧,到了孩子出嫁前夕了,但願她不要留有怨恨才好。
“父母和子女之間,終也應了那句話,千裡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女兒出嫁,兒子為功名遠赴他鄉,都是人生的别離,爹爹希望你懂得這個道理。”江珩一手慢慢摩挲着酒盞,頓了頓又道,“你是我的長女,爹爹希望你一生富貴昌隆,到了郡公府上好好過日子,若是想家了,也可回來看看。你母親雖不在了,家裡還有爹爹,縱是為些瑣碎事起過争執,父女哪裡來的隔夜仇,爹爹終歸是牽挂你的。”
雲畔還是波瀾不驚的樣子,應道:“爹爹言重了,侯府是我母家,我就算到了天邊,也會記着回來的。”
其實他們并不真的盼她回來,她一說這話,柳氏臉上就黯了黯。雪畔更直接些,操着陰陽怪氣的調門說:“郡公府那麼高的門第,規矩必定比咱們家還森嚴。大姐姐上有公婆侍奉,又要操心自己院裡的事,隻怕平時不得閑。”
雲畔也不惱,轉頭看了她一眼,“公府規矩确實重,我讀《顔氏家訓》,裡面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婚姻勿貪勢家。妹妹謹記了,不為别的,就為将來能随時回家看看吧。”
她綿裡藏針,雪畔臉上立刻變得讪讪,心下又惱怒,恨自己氣勢上從未赢過她。
有一種人,天生帶着一副清高做派,你在她面前會無端覺得難望項背,甚至連她輕飄飄的一句話都難以反駁。江雲畔就是這樣的人。
雲畔并不将這個庶妹放在眼裡,正色向江珩道:“爹爹放心,郡公府同在幽州,想回來一趟也不是難事。既然婚約早就有了,婚期也定下了,女兒沒什麼可說的,依着慣例行事就成了。”
總之一場家宴下來,倒也和樂融融。
飯罷了,檎丹攙她回院子,順着長廊向前,邊走邊道:“還有二十日,咱們也得趕緊籌備起來。其實一處過得不舒心,換了另一處,也許就事事稱意了。郡公府正經的皇親,雖說幾輩下來降了等,但這樣的門第滿幽州找,卻也沒有幾家。”
或許吧,反正自己對婚姻沒有太多憧憬,不過到了這個年紀,做這年紀相當的事。父母之命不可違,好在如今律法對女子仁慈,若果然不好,還可以和離。
隻是夜裡夢見阿娘了,還是以前的樣子,绾着頭,端端坐在窗前教導她禮儀。
一隻京瓷的蓮花盞捏在她指尖,要放上天青的荷葉托盤,卻是怎麼放都有響聲,急得她滿頭大汗。
阿娘笑着,春光鋪出一片柔軟的大幕,阿娘像幕上精美的皮影,擡了擡手說:“急則莽撞,放得過快,難免會撞出聲響,要是慢一些,你再試一試。”
雲畔依着她的話行事,這回終于可以俏然無聲把盞放回托碟上了。阿娘抿出了笑靥,“就是要慢,慢則穩,貴女的精髓就在一個慢字上。”
慢……這個字在腦海舌尖上滾動,半夢半醒間聽見外面淅瀝的雨聲,她睜眼看向窗外,芭蕉樹被澆淋一新,發出油綠的光來。
木香和沉香隔簾見她坐起身,便來替她梳妝換衣裳。檎丹端着托盤進來的時候,她正站在桌前查看她剛做的墨錠,藤花色的大袖衫領緣鑲滾薄紗,松松向後牽扯着,她低着頭,拉伸出雪白的脖頸,那麼嬌嫩鮮煥,像水仙長出的嫩芽。
“娘子昨日說想喝七寶姜粥,奴婢讓廚上做了,娘子快來嘗嘗。”檎丹把盞放在小桌上,招呼雲畔來坐。
她挨過來,舀了一勺細細品咂,看見檎丹期待的眼神,笑着說:“正是這個味道,和我上年在夜市上吃的一模一樣。”
年輕女孩子的快樂本來就很簡單,早前阿娘在時,她去過幾次瓦市,後來在家服喪,已經有一年多規避那些熱鬧場合了。
檎丹比她年長兩歲,看她一點點把粥喝完,老媽子似的笑得和藹。待她放下勺子,便遞過唾盒服侍她漱口。一切剛收拾妥當,門上仆婦傳話進來,說有客登門,專程來拜會小娘子。
“拜會我?”雲畔有些納罕,站起身問,“是哪家的客?”
仆婦停在廊下說:“回娘子,是東昌郡公府的公子。管事請他進前院花廳奉茶,打發婢子進來給娘子傳話。”
東昌郡公府的公子,那一定是二郎李昉。雲畔和檎丹交換了下眼色,檎丹也顯得有些茫然,但人既然來了,總要見一見的,于是整理一番挽上畫帛,往前面花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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