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之餘思遠對宗族的不屑,向來不假以辭色,而另一方又是苦心孤詣地拉攏,他們會倒向對方陣營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黨争一旦确立了山頭,好言好語勸着都未必能轉舵,更何況餘思遠從未對宗族施以任何好顔色。
且他跟着的江叡在權力傾軋中未曾一直占據上風,即便後來驚驚險險地登上儲位,在外人看來,他的弟弟江勖随時都有取而代之的可能,不然最後江叡也不會冒着留下不仁不孝的罵名而逼父皇退位。
若弦合是宗族中的一員,在明知從餘思遠身上讨不得任何便宜的情況下,也會為了自己的千秋富貴緊緊靠攏于袁夫人麾下,費盡全力去把江叡和餘思遠鬥倒。
這樣想透了才知,彼時的衆叛親離竟不全是人心險惡之故,許多根源是出在自己身上。
餘思遠拿厚實的大手掌在微微發愣的弦合眼前晃了晃,“妹妹,你又在想什麼?”
前院的聲音又比方才大了些,嗚嗚泱泱的,像是有許多人聚攢在一起七言八語。
弦合從榻席上起來,垂下眉目細緻地想了想,擡頭說:“哥哥,咱們去前院看看。”
七拐八拐的廊庭裡點着薄紗絹燈籠,昏黃的燭光洇出來,落在地上,照亮了石檻曲闌,和未曾消融的積雪。
餘思遠幼時受傷,左腿便瘸了,今晚他沒帶拐杖,但踏在雪濘地裡卻格外穩當,有好幾次弦合腳底打滑險些摔倒都是他将她扶住,攬在懷裡。
他的胸膛寬廣厚實,隔着冗實的緞子冬衣也是溫暖的,弦合靠在那裡,邊走邊想,哥哥,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餘思遠低頭:“弦合,你說什麼?”
弦合怔了怔,“我……我并未說話啊。”
餘思遠亦怔了怔,說:“可能是風在耳邊呼嘯,聽錯了吧。”
兩人走到前院,還沒入花拱垂門,就聽裡面嬌聲凄切:“奴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嫁給夫君之後一直安分守己,從未有過非分之想。隻是奴家福薄,夫君去的早,憑奴家自己能養活這孩子已是勉強,卻供不起他讀書識字,将來隻怕要淪為販夫走卒,辱沒了他這一身餘家血脈。”
他們隔着垂門錯亂的枝桠看過去,見缟素麻襟加身的婦人身側還跪着一個少年,身形消瘦,同樣的孝服,至多隻有七八歲。
前世他們也來投奔過餘府,隻是那時弦合和餘思遠已遠赴疆場,僅僅在千裡之外聽過隻言片語,從那以後再沒有這對母子的音訊。想來那時餘家沒有收容他們。
果然,裡面傳出楚二娘清亮的嗓音:“不是我們刻薄,可實在得顧忌老爺的名聲。還有大夫人……你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她都不出來,可想也是不願意了,她身份尊貴,不好說出口罷了。收容你們孤兒寡母是後院的事,大夫人不願意,也沒有強收你們的理。”
弦合悄悄靠近餘思遠耳邊,低聲道:“二娘還真是禍水東引的一把好手。明明是她自己不願意,還非要賴到母親頭上。母親有什麼不願意的,父親外面那一位就算是原配,可父親從來沒有承認過她,連名分都沒有,更别說上族譜了。”
“撐破了天也就是個庶長子留下的子嗣,跟哥哥你這嫡子差了十萬八千裡,什麼也礙不着你。可對楚二娘就不一樣了,她再得寵,她的思淮也是庶子,同樣是庶子,論長幼次序人家可排在他前邊,若是真讓他上了族譜,入了宗族,将來襲爵的次序也在思淮前邊,她能不着急把他們趕出去嗎?”
餘思遠見弦合緊貼着牆根,偷聽得鬼鬼祟祟,還忙裡偷閑來跟他咬耳朵,那靈巧模樣活像是個成了精的雪狐狸。
他學着弦合探頭探腦的模樣也湊到她耳邊,煞有介事地說:“跟你說,我可不是什麼心軟的好人。這便宜嫂子和便宜侄子留不留我都無所謂,可若能讓楚二娘不痛快,我還是樂意留下他們的。”
弦合轉了轉眼珠,透出瑩然清澈的光:“若是留了他們,二娘必然會慌,她将思淮的前程看得比命重,指不定會做出什麼事,若真是這樣,咱們也好抓她把柄。”
餘思遠又擔心:“可這庶長子一直都是父親的一塊心病,咱兩要是提出來将他們留下,那不是打他的臉,可别弄巧不成反成拙。”
弦合絲毫不亂,十分自信:“沒事,咱兩聰明絕頂,舌燦蓮花,定能扭轉乾坤,得了便宜再賣賣乖。”
兄妹兩人對視一番,确認了眼神,極有默契地同時從牆後根繞出來,沖着站在廊檐下的餘文翦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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