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危樓目之所及,越是往北,越可見百年松柏,若此園是鄭氏自己建造,則要花費不少價錢,他身負監察百官之責,自會在意這些旁枝末節。
穿過一道月門,便當真離開了侯府主體,眼前一片茂密竹林,日頭當空,竹林裡投下斑駁的一片光影,霍危樓帶着人穿過幽徑,很快便看到了隐秘在松柏之下的侯府祠堂。
松柏參天,雪積翠稍,茂如傘蓋的松柏仿佛天穹似得籠罩着祠堂,以至于隻站在祠堂之外,便覺此處難見天光,陰氣極重。
雖尋常祠堂多伴以松柏彰顯肅穆敬祖之意,可眼前這一幕,當真應了賀成所言“陰氣”二字。
一行人進了院門,院内積雪鋪地,其上隻有幾串單調腳印,還是片刻前所留,賀成快步走在前叫門,“玉嬷嬷?侯爺來了,開門——”
屋内安靜的落針可聞,就在賀成皺眉之時,門忽而毫無預兆的打開了,而此前,賀成竟未聽見半分靠近門口的腳步聲。
門内出現了一張因常年不見光而顯得有些死白的臉,玉嬷嬷年過半百,一張臉本就枯槁若雞皮,再加上褐色斑點和一雙毫無生氣,黑洞洞的眼睛,乍一出現,便有些瘆人。
她一張臉露在門縫後,看了一眼外面的人,目光定在了霍危樓身後。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忽而生出幾分變化,唇角一抿,将門打了開。
她穿着一襲黑衣,未着缟素,屋内昏暗一片,她整個人亦像隐在黑暗中似的,賀成躊躇着沒進門,霍危樓大步入了祠堂。
進門便是闊達的正廳,鄭氏祖先牌位擺在正北方向,其下長明燈燈火幽微,兩側皆有廂房,一側為香火祭奠之物,一側則為玉嬷嬷之居室,霍危樓大眼一掃,轉眸盯着玉嬷嬷,玉嬷嬷負手而立,腦袋垂着不與霍危樓對視。
霍危樓道:“你來此多少年?”
“奴婢來此十五年了。”
玉嬷嬷說話之時,透着一股子久不與人言語的僵硬感,再加之語聲沙啞,聽着略顯古怪。
霍危樓又問:“因何至此?”
玉嬷嬷抿着唇,“奴婢有罪,來此贖罪。”
玉嬷嬷低着頭,若将門關上,便如同隐在黑暗中的一具人偶,通身上下不見半分活人氣息,霍危樓默了默才問,“何罪?”
玉嬷嬷垂着頭,至此便不答話了。
霍危樓蹙眉,賀成道:“問話的是武昭侯,玉嬷嬷,如今府上老夫人之死有疑,本官勸你知無不言,好為老夫人求個公道,也全了你們主仆情誼。”
玉嬷嬷腦袋仍垂着,“老夫人年過半百,乃壽終正寝,過幾日,奴婢也會随她而去,到底了地下,奴婢自會和老夫人再續主仆之情。”
這般說完,賀成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沒得說自己過幾日也要死的,還說什麼到了地下……
一片黑暗中,霍危樓冷冷的笑了一下,“嬷嬷不畏死,可是否想過侯府其他子孫?嬷嬷是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既不答因何罪至此,不若說說,府上鄭文宴生而不吉之事吧?”
玉嬷嬷的肩膀明顯的瑟縮了一下,她忽而擡眸往霍危樓身後看了一眼,仿佛霍危樓身後藏着什麼人一樣,這一眼看的賀成心底一抖,也連忙往霍危樓身後看去,可霍危樓身後不遠處,隻有一張挂在牆上的不知哪位鄭氏先祖的畫像。
“十五年前,侯爺身邊一妾産子,奴婢照顧不力,使其母死子亡,本該被杖斃,老夫人卻念主仆之情,令奴婢來此恕罪,這便是奴婢來此之緣故。”
玉嬷嬷說完,轉身走到鄭氏列祖列宗之前跪下,口中念起了經文來。
她背影好似一尊石雕,賀成欲要上前再問,霍危樓卻擡手制止了他,霍危樓知道,這位玉嬷嬷,今日絕不會再開口了。
霍危樓唇角噙着一絲冷笑,轉身朝外走去,賀成跟在後面,出來後忍不住揉了揉起滿了雞皮疙瘩的手臂,“侯爺,就是這麼個人,太古怪了,适才下官來時,她就開了半邊門,亦隻站在門内答話,當真瘆人。侯爺,現在怎麼辦?”
“去查侯府下人,看誰是在府裡待了十五年以上的,看看她說的是真是假。還有關于鄭文宴的不吉傳言,所有侯府的老人,一個個問。”
霍危樓走到院門口忽而停步,轉身再看向屋門之時,冷凝之色再度浮現在了眼底,“越是裝神弄鬼,那不吉之言越是大有文章。”
霍危樓頭也未回的離開了祠堂。
西院靈堂中,繡衣使尋來了缪藍草,薄若幽正将薄薄的灑金箋浸入無色汁水之中,福公公又是一臉興緻勃勃的模樣,薄若幽便道,“此汁水看起來無色,可将布匹或紙張浸透之後,再經暴曬便可使其着色,這灑金箋已是稀薄,着色會極差,可有墨色之地,便會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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