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子仁笑着搖搖頭,伸手拉我走。忙着看報紙的店主急急地喊,哎哎哎,柏子仁沒理睬她。詭異的是她也沒有真追出來。這世道,人善被人欺。我怄得頭昏眼花,忿忿然地抱怨,憑什麼啊,看我好欺負!柏子仁笑笑,淡淡地道了一句,他們做的也不是飲料生意,當然得拿提成。你又不需要他們幫你捎東西進去,幹嘛傻乎乎地任由他們宰。“出門怎麼都不帶點錢在身上。”他皺起眉頭,教訓道,“不知道出門在外什麼都可以不帶,唯獨不能不帶錢麼?”“誰說我沒帶。”我喝了口水,聳聳肩膀,指指自己的包,“囔,時運不濟,遭賊了。”柏子仁臉色大變,緊張地問,怎麼回事?偷盜還是搶劫?有沒有受傷?怎麼才離眼幾分鐘就出事了。我驚訝地看他,淺淺的抿了抿嘴角,公交車上被扒了而已,也沒有多少錢,隻不過身份證也一并丢了比較麻煩,不知道今天公安局接受不接受補辦。“哦,這樣啊。”他撇開眼,轉過來的時候臉上挂着我熟悉的笑容,“來看望你小姨?”“不是。”我放下礦泉水,搖搖頭,“我是去看望陸西的媽媽。”柏子仁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麼,良久,隻問了一句,怎麼樣?“不怎麼樣。”我無所謂的笑笑,“他們不讓我進去,說我不是她的直系親屬,無權探視她。”“你想去看望她。”他說的是問句,用的卻是陳述的語氣。我轉頭,目光靜靜地在他臉上流淌。“你是你們家的全權代表?”“什麼?”我消化完他的話,啞然失笑,“全權代表?怎麼可能!”我怅然地籲出一口氣,不無揶揄,“我是叛徒。我們家不恨死她就不錯了。”“你家人不肯原諒她?”“我也不能原諒,不過出發點不一樣。”我恨的是她生生毀了一切,世間最大的悲劇莫過于眼睜睜看着美好的事物毀滅。“那你還要去看她?”我笑了,淡淡道,這又是另外一個立場另外一重身份。于理不合,卻合乎情誼。“你倒是會盡孝道。”柏子仁手指叩擊着車玻璃窗,笑容若有若無。我不言語,我很容易覺得疲憊,隻是安安靜靜地等待。“既然你要盡孝道,我怎麼都得成全你不是。”他笑容滿面,笑容浮在眼珠上面,仿佛迷霧,掩蓋了笑容背後的情緒。我動動嘴唇,心間千般念頭回轉,卻隻是點點頭,誠心道,柏子仁,謝謝你。出會客室的時候,我腳下一個踉跄,撞到了門框上。我扶着門棱,急急穩住身體,深吸一口氣,慢慢朝門外走。看着玻璃窗上淡淡的人影,我拍拍自己的臉,死命的搓了搓,努力動用面部所有的肌肉擠出一朵微笑。後來覺得太怪,我恢複了平靜的面容。走到高牆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淫雨霏霏。呵呵,阿秀一定會很郁悶。好不容易放長假,竟然天公不作美。我走得很穩,很穩,穩穩當當地走在漫天的無邊絲雨中。我雙手橫抱胸前,閉上眼睛,唇角微咧,有鹹鹹澀澀的液體順着我的面頰向下滾動。我沒有哭,是天空在流淚。我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手掌下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我還是不夠堅強不夠勇敢,我還是會輕易地被傷害,無論我是多麼的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懦弱。還把自己放在高高的施恩者的位置上呢,原來在我以為我要嘗試着去寬恕的人眼中,我也不過是個無用的累贅。我的耳邊有轟隆隆的回響,我捂住耳朵,厲聲尖叫,想把這聲音屏蔽在我的聽覺之外。隻要聽不到,我就可以假裝不知道,這樣就可以麻痹自己,被傷害了也不至于感受到疼痛,疼痛的讓我沒有力氣繼續走下去。我蹲坐在路旁,雙手抱住膝蓋,頭埋進胳膊裡,靜靜地呼吸。這就是答案麼,我苦苦追尋而無所得的答案。你也是這麼想的嗎,在你眼中我是否也扮演着相同的角色。倘若這樣,那麼最初的時候你又為什麼來招惹我。面前有車子駛過,我恍然不覺。數秒鐘後車子又急急地倒回頭。柏子仁搖下車窗,皺眉道,怎麼一聲招呼不打就跑走了,搞得我還以為你被人拐了賣去了呢。我揚起一朵微笑,聲音清爽明媚的仿佛雨後竹林裡的空氣。“沒事沒事,我這樣安全的,有誰拐賣怪他活該,賣得掉才怪。”我毫無芥蒂地拿自己開涮。生活本身就是一出荒誕劇,我們得有自娛自樂的精神。“誰說賣不掉的。看在老同學的情誼上,給我個優惠價如何?”柏子仁笑得一臉不懷好意。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他走下車,站到我面前,踢踢我的鞋子,居高臨下:“麥爻,有沒有人告訴你,現代都市,環境污染嚴重,雨中漫步很容易秃頂。這種小資情調的事你還是省省吧,生不逢時,時代不需要葬花詞。”“這裡屬于郊區。”我很有耐心地糾正他的錯誤認知。“你以為有害氣體不會移動啊。”柏子仁一努嘴,示意道,“上車吧,難得我柴可夫斯基。”我搖搖頭,靜靜道,算了吧,我想走走。末了又加了一句,呵呵,這裡空氣比較好。我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要往前面走。柏子仁忍無可忍,直接動手把我給塞車裡去了。“喂!柏子仁,你幹什麼你!”我掙紮着想下去,他已經把車門給鎖上了。“坐着吧你。”他鄙夷地在後視鏡裡打量我,“就你那小身子闆,淋兩場雨就得往醫院送。還學人家玩雨中漫步。沒有金剛鑽就别攬瓷器活,安生地給我坐着。”我不悅地瞪了他一眼,沉聲道,我要下車。“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你。沒聽懂我的話還是怎麼着,身體差就别逞強。你想想看,十一長假人家醫生也挺不容易,你能不能安生點,别給人家添亂。”柏子仁煞有介事的模樣,“麥爻啊,幫不上忙也别拖人後腿,增加别人的負擔……”後腿,負擔。我猛然瞪大眼睛,直勾勾地轉向柏子仁,輕聲問,我隻會成為别人的負擔對不對?一直以來都是我的過錯對不對?我不該隐瞞對不對?我不該奢求盛世太平歲月靜好對不對?我本來就不配妄想這些對不對?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好是不是?每個人都在怪我是不是,所有人都在嫌棄我是不是,我媽恨我我外婆怨我我姨父忿我,他們一家老小全都怪罪我是不是。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不是?我以為我會越來越激動越來越憤怒,到最後甚至會咆哮。可我的聲音始終平靜,平靜無波。我無聲的笑了,我的雙手覆在我的眼睛上,掌心沾染到了溫熱的液體,我不敢肯定它到底是雨水還是我的眼淚。我不怨她,真的一點也不怨她。她不過是揭下了溫情脈脈的面紗,讓我看清了我極力躲避知道的真相而已。她不過是唯一一個說出心底厭惡的人而已。我是不是應當感謝她?覆在眼睛上的手被握住了,移開。柏子仁輕輕地一遍遍喚我的名字,麥麥,麥麥。我閉上眼睛。等到睜開時,臉上已經有盈盈的笑容。我掙開他的手,安靜地拿起毛巾擦臉擦頭最後仔仔細細地拭擦手。我笑容溫和明媚,面上淡淡的不複任何悲傷。“你,究竟是怎麼回事?”柏子仁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絲困惑和狐疑。“沒什麼。我不過是矯情,偶爾傷春感秋扮扮意境。”我垂下睫毛,淡然的看着車窗外一路倒退的梧桐。蒙蒙煙雨中,碧色如翠,清冷而易碎。車子猛然停下。柏子仁無需轉頭,森冷的氣息已經彌漫于車廂的每一個角落,我沒有來得打了個寒噤。雙手抱住胳膊,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呓語般的呢喃:“沒事,真的沒事,我很好,我會很好。”破碎不成句,不知道是說來解釋給他聽,還是在給自己打氣。他神色複雜地看着我,皺皺眉頭意欲說些什麼。我無力無心再接受他的盤诘,急急喊停車。“又幹什麼呢你?”我張皇地躲閃着目光,随手一指街邊的一家小藥店,那個,我想去買點感冒藥。“怎麼又是闆藍根?我就沒見你吃過别的感冒藥。”柏子仁捏着藥盒,探究地翻來翻去觀察,“我就不知道這藥到底好在哪裡值得你這麼不舍不棄。”“好不好我自己知道。”我不悅地拿回藥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那味藥,旁人哪來資格評論好壞。就好像我從小到大感冒必須得喝闆藍根,葉淺淺是十幾年如一日的小兒感冒沖劑,我媽則認定了生姜茶。其實倘若客觀地去分析,這裡面,恐怕心理因素的作用更大一些。人啊人,本來就是感性動物,哪能什麼時候都把一切都剖析清楚。我媽訓斥我,下雨天也不知道找個地方避雨。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下雨天還要逛街,整天不務正業。我默不作聲進了房間,盤腿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細雨發呆。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矣。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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