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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第1頁)

可那都是先前,現下老太爺發了話,表明了不喜二姨太在大房裡不守規矩越俎代庖,蘇家上下人對蘇錦瑞的态度便有些微妙的熱絡,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寒碜大房的人。大把人虎視眈眈在一旁替老太爺看着,隻要大小姐出來見人打扮樸素被其他房的人見着,便會有人調侃道:“哎呦,大小姐又扮妹仔玩啊?”“妹仔,妹仔你個頭,說我把蘇錦瑞扮成妹仔,呸!哪家妹仔绫羅綢緞地穿着,龍肝鳳膽地吃着?個個捂着心口說瞎話,良心叫狗吃了不算,連眼也瞎了不成?妹仔要都跟她這樣,那誰還做小姐,都搶着做妹仔好了。”二姨太灰頭土臉,也就隻能在自己房裡暗自咒罵,不敢叫人聽見一句半句,就連茶盅都不敢洩憤摔一個。她這裡一摔,那邊就敢有傭人傳話到小洋樓,别人家的祖父是自持身份高高在上,不屈尊降貴管兒子房中的事,這位蘇老太爺卻刻薄成性,眼裡揉不得沙子。二姨太要敢摔茶盅,老太爺就真會讓人把摔碎的茶盅折成現錢讓她賠,一個仙都别想欠。真要那樣,二姨太在蘇家還怎麼活?也是巧,老太爺話說完沒過倆月,恰逢蘇家宴賓客,二姨太打起精神,再度把自己拾掇得漂漂亮亮,她本想借此機會露臉在蘇家扳回點面子。沒成想臉倒是露了,可露出來卻邵表姨媽狠狠刮了一巴。表姨媽借着蘇錦瑞的由頭,聲淚俱下鬧了一場,老太爺睚眦必報,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他責令蘇大老爺打鼓敲鑼給邵家送回禮,攪得省城上流人家皆知這麼一出典故。表姨媽騎虎難下,固然是沒讨到好,但要論吃虧,卻是二姨太最甚。當着賓客的面鬧了這麼一出,二姨太是不錯也得錯,大小姐是不可憐也必須得可憐,于是倆人在蘇家的地位徹底颠倒過來。二姨太被收了大房的管事權,做回一個普通的姨太太,蘇錦瑞又成為蘇家大房金嬌玉貴的大小姐,再無人敢怠慢她,連她父親都時不時要留意下女兒的穿着打扮,生怕她被人克扣丢了他的面子。二姨太匣子裡的貴重首飾被迫收起來,逢年過節再不敢帶出來現世。不僅如此,她還不得不忍着心疼,咬牙拆了上好的珊瑚珠,瑪瑙串,給大小姐攢珠花,鑲帶着玩的小物件。若大老爺自南北行得了什麼新奇的好東西,蘇錦香還沒有呢,先就得供蘇錦瑞帶出去,不然呢?老太爺說了,大小姐可不能扮成妹仔。二姨太與蘇錦瑞的怨仇就此結下,在她還沒明白什麼是怨仇的時候,她的親祖父,她的表姨媽,她的父親叔嬸一起将她與二姨太拱在對立的兩端。這怨仇是天然的,也是無解的,一開始固然與錢銀有關,但到了後來,早不是沖彙豐銀行裡那兩萬塊大洋去了。那是年久日深的怨怒,以及由怨怒而來的不甘。人與人之間的争端,一根針一根線都可以成為□□,更何況倆個閨閣女子。她們目之所及隻有滿洲窗往上四十五度角的一旬天空,她們日日相對,不想見也不得不見,本來隻有三分忿恨,一碰面,卻莫名其妙總要拿七分十分力氣去傾情上演。她們兩人說到底都有些身不由己,可正因為心裡又都明白那點身不由己,便越發要為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去争出個尊卑主次,鬧出個子醜寅卯來。這樣的日子誠然無比熱鬧,可那熱鬧是以無趣做底,赢了沒什麼值得誇耀,輸了也未見得可惜。心力都耗費在這等瑣碎事上,人還怎麼去看頭頂以外的天,怎麼去知曉大門以外的世界?多年後蘇錦瑞回想自己與二姨太的紛争,她也禁不住想,這到底算怎麼回事?她和二姨太之間,她自有她的出路,二姨太也自有二姨太的所求,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領個面子情就完了,何至于走到不容彼此的地步?也許從一開始,但凡祖父若待二姨太客氣些;表姨媽不借着二姨太鬧事讓蘇家沒臉;或者更早一點,父親不要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不要給二姨太能扶正的假象,或許她跟二姨太之間也不至于水火不容?可這裡頭誰又有錯呢?祖父不過重規矩,表姨媽不過把對母親的心疼轉移到她身上,而父親,不過是不想看着她繼而想起母親臨終前那些糟心事。他們每個人都不過顧着自己那點念頭,來不及真正替她着想而已。就連二姨太也沒錯,她隻是個姨太太,胸襟見識都擺在那,又怎麼能指望她跳出西關大屋四壁的樊籬呢?那她自己呢?不是也不過如此嗎?十七歲時,她覺得孤立無援,四面楚歌,她不顧一切朝二姨太扔了木屐時真是恨意滿腔。她是那麼恨,不僅恨二姨太,恨蘇錦香,她連表姨媽、邵鴻恺都一并恨上。她恨不得親手教訓這些人,可這些人哪一個都不是她能教訓的。她從沒有一刻如這般意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原來她隻有十七歲,雖然上了幾年的洋學堂,可除了知道點新鮮名詞外,她在骨子裡仍然是個無所作為的閨閣女子。怎麼辦?求父親嗎?蘇錦瑞想起父親看到自己便複雜的眼神,想到他對蘇錦香反而毫無芥蒂,甚至會目露慈愛,頓時打消了念頭。整個蘇家,能幫她的長輩,還能有誰呢?她忽然想起了祖父蘇老太爺。蘇老太爺不玩含饴弄孫那一套,平素裡哪個孫輩也不準進出小洋樓。他對蘇錦瑞便是比旁的孫輩好一點,可那一點好也有限,這麼多年來,蘇錦瑞也就是比蘇家其他的少爺小姐們多了點出入小洋樓的機會,能在不驚動祖父的前提下進去打個電話而已。這樣的祖父能在多大程度上幫她,蘇錦瑞自己也沒底。但她那時候到底年輕,有一廂情願沖到底的念頭,她沒有多想便一瘸一拐地進了小洋樓,阿秀女已經替她打聽好了,這天祖父不出門也沒訪客,兩點鐘歇完中覺,就會在靠窗的躺椅上吸煙看報,三點鐘後,他會換衣裳出門聽曲,要見祖父,隻有兩點鐘後這一小段時間。為了讨祖父歡心,蘇錦瑞特地換了一身樸素的細布衣裙,烏黑的大辮子垂在身後,臉上一點脂粉不施。來的路上她仔細想過了,蘇老太爺待人待己都嚴厲,要他管自己這點事,隻能從二姨太帶着蘇錦香壞了規矩上說,蘇老太爺最講規矩,說不定看在亂了套的份上,會願意管一管。可惜蘇錦瑞從來沒了解過自己的祖父,導緻那天發生的事,令她終身難忘。下午兩點鐘,她準時來到小洋樓,又等了十五分鐘左右,祖父終于願見一見她。待她如願以償進了内屋,隻見她的祖父一如既往,穿一身白色府綢常服,歪着半邊身子,一腿屈起,惬意地靠在靠窗的紫檀木沙發上吸煙。他躺的這沙發集合了這棟洋房的精髓:明明是紫檀木,用的雕工全是花開富貴喜鵲報春多子多福一類繁複又喜慶的粵派風格,可樣式偏做成法國宮廷的貴妃躺椅,單邊的弧形椅背,坐墊下是厚實的棉絮,包上一層锃亮的黑色真皮,與洋人沙發一般無二,卻以中式家具木料雕工做架子。這躺椅比蘇老太爺的年紀還長,是前清嘉慶年間,十三行貿易如火如荼時,大行商為讨好粵海關官員而定制的新鮮玩意。多年來幾度易主,最後落入蘇家人手中,仍然半點不壞,隻除了坐上去稍微有些嘎吱作響。一年四季,蘇老太爺都喜歡歪在這上面,冬季搭皮毛,夏季搭涼席,靠背上墊着幾個錦緞靠墊,無論是見客,見晚輩,見鋪子裡的掌櫃們,他都差不多這一個姿勢,或是吸煙,或是端茶,或是聽曲,全一樣。邊上緊挨着一張法蘭西宮廷彩漆小圓桌,一圈圍了四個抽屜,上頭擺着果脯蜜餞的錦盒,裝煙絲的煙筒,煙灰盅,茶水杯,玳瑁架的水晶片眼鏡,蘇老太爺需要的東西觸手可及,應有盡有。蘇錦瑞從小到大,見他坐下後再直起身子來的次數簡直屈指可數。這天也不例外,蘇老太爺歪着,蘇錦瑞站着。她添油加醋将二姨太的惡行轉述了一遍後,蘇老太爺半天沒聲響,蘇錦瑞卻越站越緊張,背脊都撐得酸痛,可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屋子裡的空氣中彌漫着上等煙絲的香味,混合着屋外草木的清香,湘妃簾下熏香爐裡點着的暖香,一切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蘇錦瑞那點事,忽而在這屋裡亘古不變的安逸面前,顯得有些無足輕重。她漸漸感到後悔了,最初那點不明就裡卻一往無前的沖動過去後,她意識到闖到這來有多不妥。這麼沒頭沒腦的,便是祖父想主持公道,可将心比心,他能主持誰的公道呢?整件事妙就妙在什麼都隻是想當然,什麼都沒明白攤開來講。表姨媽從沒說過要訂她做兒媳;邵鴻恺從沒說過非卿不娶;二姨太從沒說過她要搶了邵鴻恺給蘇錦香做女婿;蘇錦香也從未說過要搶了她的婚事,跟她對着幹。有些事,貴在知而不言,隔着窗戶紙影影綽綽,朦朦胧胧,于人于己,進退都留了三分餘地。誰先戳破了這層窗戶紙,誰就失了先機。可怎麼到了這一步,蘇錦瑞反而被逼着,成了頭一個将這些事攤開來不要顔面說個明白那人?她正胡思亂想間,忽而聽得啪嗒一聲脆響,在靜谧的屋子裡顯得無比巨大,蘇錦瑞神經質地吓了一跳,擡起頭,卻原來不過是蘇老太爺擡起手,将手邊案上的景泰藍煙灰盅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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