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力扯起個笑容,道,&ldo;君上有什麼事要說麼?&rdo;慕容弋微合着眸子捏了捏眉心,神态似乎有些疲憊,淡淡說道:&ldo;皇後你過來。&rdo;她皺起眉頭,面上呈現出遲疑的神色,坐在椅子上沒有動。皇帝見她半天沒反應,終于睜開了眸子一眼掃過去,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帶着不容反駁的強硬,重複道:&ldo;過來。&rdo;☆、慕容弋字裡行間透露出一絲不悅來,盡管隻是微不可察的半點,也足以令人膽怯了。沉錦不敢再多猶豫,埋着頭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這才站起身朝着他走過去。然而她仍舊不敢靠他太近,隻在距離一步遠的位置便站定了,垂着頭道:&ldo;君上有什麼吩咐。&rdo;他垂下眼簾,眉頭略皺着,一副困頓的模樣,沉吟半晌又曼聲道:&ldo;朕頭疼,皇後替朕揉揉。&rdo;這話說出來,驚得她猛地一擡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神态望向他,簡直要懷疑是自己聽錯了。是時他擡了擡眼,将好同她震驚的目光相對。她一臉大驚失色,他卻笃悠悠的,放下手意态閑閑地觑她,俨然是好整以暇的姿态。兩相對望無言,她很快又别過了臉,心頭飛快地思量起來。他是個城府深的人,做任何事都必有其因,她心頭蹙眉,既然吃不準他在打什麼主意,索性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況且他提的要求也并不過分,舉手之勞的事罷了,權當作積福報陰德。她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猶豫了,腳下蓮步輕移,繞到他身側站定。兩人間隔得近,龍涎香的味道兜頭蓋臉撲過來,夾雜成熟男子身上特有的氣息,濃烈如酒。掌心泌出汗水,她有些忐忑,伸出去的雙手僵在半空中,顯出遲疑不定的樣子。如果從内心底去畏懼一個人,便會排斥同他的一切接觸,仿佛是一種魔障,又像是一道高牆,築在沉錦眼前,任憑如何也翻不過去了。她有些挫敗又有些懊喪,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給自己找個台階,譬如&ldo;臣妾沒服侍過人,下手難免不知輕重&rdo;或者&ldo;君上聖躬違和,不可兒戲,應當傳太醫&rdo;雲雲。然而他卻開了口,仿佛是看破了她的心思,緩緩道:&ldo;皇後很怕朕麼?怕到連碰朕一下都不敢?&rdo;這是一種含笑的口吻,聽在她耳朵裡卻如譏似諷。她瞪大了眼狠狠看他,然而皇帝合着眸子斜倚在圈椅裡,仍舊一副寡淡的面容,神情漠然如水。她有些氣憤,他到底是人還是怪物,後腦門兒上長了眼睛麼?她暗自咬牙,一橫心,伸手便拿兩指壓在那龍冕下方的太陽穴上。她下手的力道很大,帶着些報複的意味,按在他的太陽穴上揉摁起來。也不言語,兀自依他的心意給他揉着,面上的神态透出幾分兇惡的味道。他仍舊眯着眼半倚在椅背上,忽然發聲:&ldo;輕着點兒,否則不知道的還以為皇後要弑君呢。&rdo;&ldo;弑君&rdo;兩個字令人不寒而栗,而說這句話的人卻是一副無關痛癢的表情,她聽得面上悻悻的,強笑道:&ldo;給人按摩臣妾是頭一遭,難免生疏。&rdo;他隻是道:&ldo;不急,一回生二回熟,朕與皇後來日方長。&rdo;分明是一句再自然不過的話,卻令她倍受打擊。這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如今的處境,他們已經成了婚,她從梁國公主搖身一變長了大胤皇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被天下無數女人打心眼兒裡豔羨,然而個中苦處誰能體會呢?沉錦面上嗒嗒的,恍惚中聽見他說句行了,因如獲大赦地将雙手撤了回來。慕容弋側目看她,他的皇後臻首微含,低眉順目地立在他身前。目光往下遊移,最終落在那雙對握在腹前的雙手上。白皙纖細的手指,指甲長而尖銳,蔻丹是豔麗的赭色,襯得那雙柔荑愈發皓白勝雪。他端詳她的手,忽然道,&ldo;皇後不懂得把握時機。&rdo;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聽得沉錦雲裡霧裡。她惘惘的,擡起頭來茫然注視他:&ldo;君上在說什麼?什麼時機?&rdo;皇帝隻是冷眼看着她,&ldo;皇後的手生得真漂亮,十指纖纖又尖又利,你若想對朕不利,大好的機會卻已錯過了,此生都不會再有。&rdo;她的臉色一寸寸白下去,最終連嘴唇都透出些慘淡的顔色,強自鎮定朝他一笑:&ldo;臣妾糊塗了,君上這是什麼話,臣妾不明白您……&rdo;他唇角綻出一抹譏诮的花來,冷聲打斷她:&ldo;皇後喜歡演戲,朕卻不喜歡看戲。皇後的伎倆并不高明,你的心不在大胤宮也不在朕身上,朕都清楚。不過朕并不介意,你既然入了朕的禁宮,那麼這輩子都會是大胤的皇後,收起你的癡心妄想,别考驗朕的耐心。&rdo;說罷便拂了大袖,繞過她揚長而去。他最後一番話震得她腦子嗡嗡,渾身的氣力都像是被抽幹淨了,頹然跌坐進圈椅裡。他知道,他居然什麼都知道?她縮了縮肩膀,恐懼如同蛛網一般密密麻麻攀沿上來,漫過全身,深入四肢百骸。這是一種難受到最極緻的滋味,她身邊出現了這麼一個人,能洞徹她的心思,令她在他面前無所遁形,最可怕的是,這個人居然還同她成了夫妻,須朝夕相對,共處往後的數十年。沉錦扶額長歎,慕容弋心思叵測,憑她的道行根本不足以同他周旋,如今的情形是愈發糟糕了。她一聲複一聲地嗟,将好被進來的壽兒撞見了,見她這副模樣不禁皺眉,道:&ldo;娘娘這是怎麼了?奴婢瞧見君上怒氣沖沖地走了,你們吵架了?&rdo;皇後不吱聲,隻是微微地搖頭,看在壽兒眼中,更坐實了那個猜測。她癟癟嘴,古怪地注視她,&ldo;娘娘,您同君上才剛大婚呢,不是都說,新婚燕爾正是最甜蜜的時候麼?&rdo;像是被燒了尾巴的貓兒,沉錦猛地擡頭瞪壽兒,憤然道:&ldo;新婚燕爾?你看看我,再看看慕容弋,我們哪裡有半分正常夫妻的樣子?我原本想認了,心道既然已經成婚,得過且過也就罷了。可他呢!除了尋釁就是找我麻煩,他那麼讨厭我為什麼要娶我……&rdo;像是憋了許久的人一氣兒爆發了,她的嗓門兒嚎得大,吓得壽兒趕忙來捂她的嘴,緊張道:&ldo;娘娘您胡說些什麼呢?宮裡上下人人都贊您同君上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設呢。&rdo;甯毓聽見了響動也連忙進了殿中,一問之下摸清了來龍去脈,心頭就大概了然幾分。她垂下眼看皇後,神情有些無奈:&ldo;娘娘,您說君上嫌惡您,奴婢卻不這麼認為。&rdo;她邊說邊給她奉茶,又道,&ldo;君上是什麼人,若真是嫌惡,他根本不會搭理您。宮裡又不隻有您一個娘娘,四妃個個貌美如花,他何必看着您這張臉給自己添堵?&rdo;皇後聞言卻半分不贊同,反駁道:&ldo;姑姑不是我,自然不能體會。他厭惡我,巴不得我過不好。我甚至懷疑他就是為讓我痛苦不堪才娶了我。&rdo;慕容弋看她的眼神分外古怪,說嫌惡也許都輕了,那目光幾乎可以說是憎恨。甯毓聽她越說越過分,不由皺了眉,&ldo;無論如何,您同君上已經大婚。您是皇後,便該有個皇後的樣子。今日四妃觐見您也瞧見了,那些女人都巴不得君上能多看自己一眼,您倒好,一味惹君上生氣,這不是把他往外面推麼?&rdo;沉錦聽了一陣駭然,&ldo;姑姑這是什麼話?難道還要我去同那些女人勾心鬥角地争寵麼?&rdo;她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原本就不喜歡皇帝,他喜歡誰寵幸誰都同她沒有相幹,她根本就不關心也不在意。&ldo;娘娘,你心中不把她們當敵人,可人家未必這樣想。你覺得今上不喜歡你,可她們不會這樣以為,如今鳳印在你手中就是最好的憑證。&rdo;甯毓苦口婆心,&ldo;你太年輕,還沒見識過後宮的腥風血雨。在禁宮之中什麼都是假的,今日能立你為後,明日同樣能廢了你,隻有君上的恩寵才是立足之道。&rdo;她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漠然道,&ldo;心長在别人身上,愛怎麼想是她們的事,我左右不得。愛争愛鬥都由她們去吧,我對怎麼樣得到慕容弋的垂憐,并沒有興趣。&rdo;甯毓見她冥頑不靈,還要說什麼卻被她揚手打斷了,話到了嘴邊又給硬生生憋回去。沉錦側目看了眼窗外,一地的金色碎光,枝葉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偶爾吹過一陣微風,枝擺葉動,于喁不斷。她忽然興起了吹笛的興緻,轉頭吩咐壽兒,&ldo;取我的笛子來。&rdo;壽兒擡起眸子看了眼甯毓,甯毓微微點頭,她遂入寝殿,少頃便手捧一管長笛走出來,遞給皇後。沉錦接過來,遙望遠方天際,倚窗而立,徐徐吹奏起來。那曲調哀婉,一轉一折都似有千回百轉,仿佛夾雜無盡的哀思。壽兒默然立在她身旁,不知過了多久,忽地聞見有笛聲和鳴,她一愣,旋即驚訝道:&ldo;娘娘您聽,有人在與您和鳴。&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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